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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连推门的那人亦未曾发出一言半语,霎间的静默之后,“哐啷”一响,好像门又关了回去。 骆忏恨得咬牙切齿:“我操他的娘,‘天蝎会’这干杂碎在搞些什么鬼把戏?” 那边,萧才闷恹恹地道:“老大……我劝你省省力气,少动肝火,免得徒然消耗体力,自找难受……” 骆忏怒道:“什么消耗体力,自找难受?莫非他们把人关起来,连吃的喝的也不给?” 萧才咳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待你,我只知道我被他们掳来四、五天了,迄今为止,没有给我一滴水喝、一口饭吃,饿肚子倒还能熬,没水喝简直要命……” 骆忏问道:“萧才,我躺进来有多久了?” 隔了一会,萧才含含混混地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可点也不晓得,老大,这几日我被他们整过了头,人老是晕晕沉沉、迷迷糊糊的,有时更完全没有知觉和,梃了尸一样……我想,你来这里,约摸亦有个一两天了吧。” 骆忏愤然道:“就算只有一两天,他们居然不供应任何饮食,这不叫惨无人道叫什么?即便大牢中待决的死囚还有吃有喝,难道我们连他娘的死囚都不如?” 萧才唏嘘地道:“就是这话喽……” 沉思片刻,骆忏道:“依我看,这是他们故意运用的手段,想拿饥渴逼迫我们就范,这一招实在够狠够毒!” 半晌,萧才始沙沙地道:“说得不错……便刀刮火烙,那痛苦也只是一阵子,当时挺过就结了,最怕这饥渴交迫的煎熬,漫无止境,像千虫万蚁不绝地啮啃着人啊……” 骆忏野性顿发,大声道:“老子可不能如他们的心愿,萧才,这里是什么地方?得想个法子出去!” 萧才苦涩地道:“是个地牢,大青石砌成的地牢,出了铁门往右转,有道石阶通上去,外面另有一座铁门,还有人把守……老大,插翅也难飞了……” 本待破口大骂,骆忏手脚一挣,却被关节处的铁环扣得死死的不能动弹,他随即吞下那句“三字经”,喃喃自语:“总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好歹得想个脱身的法子才行……” 地牢里十分静谧,骆忏虽然自言自语,萧才可亦听得分明,他颤着声道:“老大,我业已是神智恍惚,心里不明了,有什么法子,你早做定夺,再撑下去,我自己亦不知道能撑多久,体力意志一旦崩溃,恐怕什么话都留不住啦!” 骆忏这次倒能体谅,叹着气道:“不怪你,连我也快撑不住了……萧才,这样吧,我来个主意,你什么都别管,跟着我行事就行。” 萧才如见曙光,忙间:“你有主意了?老大,是什么主意?” 瞪着头顶的黑暗,骆忏低声道:“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动动脑筋看怎么死里求活;萧才,‘天蝎会’想逼问的,不过便是那六箱金子的下落,嗯?” “不错,除了那六箱金子的下落,还要证实劫财杀人的主儿是哪些?他们晓得我跟你是搭档,但并不深知我们的关系到底接近至何种程度?因此他们怀疑我与这件必有牵连,而尚难确定有多大个牵连……” 骆忏若有所思地道:“六箱金子的下落和劫财杀人本就是一回事,不杀人哪能劫财,不劫财岂知金子的流向?萧才,你的想法我明白,这桩公案,我一个人抗了!” 萧才的腔调听得出又惊又喜:“老大,你真的要一个人抗?” 骆忏淡淡地道:“我早答应过独力承担此事后果,况且牵连上你一点好处也没有,何苦拉着你替我垫背?” 萧才喘息着道:“谢谢、谢谢,老大,你对我的恩德,好比天高水长哪……” 骆忏笑笑:“萧才,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抗,我决计是一肩独抗,至于信不信,还在于‘天蝎会’,再说,他们事后放不放人亦难逆料,你要知道,既然涉入这桩悬案,他们便不太可能留一张活口出去张扬!” 萧才急切地道:“我不会去张扬,我一定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骆忏干笑着:“这话,你该去对他们说,跟我剖白有个鸟用?” 萧才一下子泄了气,哭腔复起:“老大,如此说来,你抗不抗,我招不招,不全一个样?” 骆忏平平静静地道:“也不全一个样,至少你不须再受活罪,而万一遇到‘天蝎会’哪个好心肠的,说不定偶起慈悲之念,放你一条生路亦未敢言。” 萧才咽着声道:“机会渺茫哪,老大……” 假如事情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何止机会渺茫?可以说根本毫无机会,骆忏的话,不过半是猜测,半带调侃,他自己还不想就此认命,但使有丁点挣扎的余地,他都要奋起抗争,拼死也好,拼活亦罢,总强似任人宰割! 于是,他贯足力气,不理会喉胀唇焦,迸裂似的大声呼叫:“来人呀,‘天蝎会’的兔崽子们,我有话要说……” 萧才好像被吓了一跳,抖抖索索地道:“老大,你吆喝也是白吆喝,外面隔着两道铁门,一条窄阶,声音传不出去呀。” 骆忏喘吁吁地道:“不见得,我怀疑这座地牢门外就有人监守,只要加大音量,门外监守的人多半听得到。” “唉”了一声,萧才道:“我看你是白搭了,老大,他们的人不进来,我们的意思便无从表达起!” 话还没说完,又一声金属擦刮声骤而传来,静荡荡的地牢中突然响起这么一声,的确有几分心惊的感觉。 骆忏道:“萧才,我说得不错吧?他们就在等这一刻,等我们熬不住、撑不下了,再顺水推舟,从容逼供,要等这一刻,不派人就近听风聆讯怎么成?” 萧才轻声呻吟,不曾回答,有人推门的沉沉响动已传入耳内,接着一溜火光燃亮,点起一只蜡烛,烛火的亮度原本不强,但在长久处于黑暗里的骆忏看来,却那等的耀眼璀灿! 进来的这个人手执一截拇指粗细的白烛,步履矫捷地贴进骆忏身边,他将烛火前伸,让光亮映照着骆忏面孔,嗓调严肃冷静:“刚才,是你在出声招呼?” 平躺着的骆忏,由于颈部被铁环所扣箍,仰望的角度受限,不容易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光影朦胧下,依稀可以辨出来人是个魁梧汉子,顶一张方脸孔,两只眼睛贼亮贼亮。他干咳几声,道:“不错,是我在吆喝!” 那人冷冷地道:“你要干什么?” 骆忏闷着声道:“我想见你们当家主事的。” 汉子双目逼视,道:“是不是想通了,待源源本本从实招供?” 心里在操对方的亲娘,骆忏嘴巴却软塌塌的:“我是要源源本本从实招供,连我老婆几时偷人养汉都可以告诉各位,只要你们愿意听。” 那人重重一哼,道:“不要胡扯,你根本没有老婆!” 骆忏苦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合作诚意罢了。” 对方略犹豫,然后声色俱厉地道:“姓骆的,我姑且代你去向上面传报,不过到时候你可别颠三倒四,又起反复!” 骆忏困难地点着头道:“放心,我绝对言行一致。” 那人“呼”声吹熄蜡烛,转身自去,石牢的铁门又“哐”的一响关紧。 角隅处,萧才的声音飘浮过来:“老大,我还搞不明白,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骆忏嘘着气道:“首先,暂且活下去再说,如果继续不吃不喝下去,金山玉柱也快倒了。” 萧才十分担心地道:“给吃给喝以后呢?以后又待如何?” 骆忏无声地笑笑:“以后就得看着办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萧才沉默了一会,音调悲恻:“全看你的了,老大,云霄殿,黄泉路,反正你怎么走,我怎么跟,实在万不得已,也只有请我高堂老母、稚龄子女原谅我尽不了本份啦……” 骆忏忍住笑道:“先顾自己吧,若自己都顾不了,还谈什么尽本份?” 萧才又不响了,相对默然下,时间一丁一点慢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声拉栓启锁的金铁磨擦声终于在期盼中响起,这一次,进来的不只一个人,而是好多个人。 随着一干人的进入,灯火齐亮,把一间不足五丈见方的石牢照得通明辉煌,骆忏骤见强光,不由赶紧合睑闭眼,暂避光线的刺激。 等他慢慢张开眼睛,逐渐适应了此时的光度,才看清楚正面俯视他的人,乃是孟问心,“天蝎会”的总教习,“千手金刚”孟问心。 骆忏私下不禁纳罕,怎么会是孟问心前来“主审”?据他了解,这位“天蝎会”的总教习地位虽高,仅算第四号人物,“天蝎会”方面既将此事看得重大,就算不须烦劳大当家“二龙袍”顾道钧移驾亲临,至少亦该由“八千岁”孔其然或“玉哪吒”董渝到场才对,难道不成他们把事情的重要性降低层次了?设若如此,倒是个好消息。 孟问心望着骆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骆忏也看着对方,他犹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端详孟问心,果然是面貌堂堂,一表人才。 二人对视良久,孟问心略显不耐地开口道:“骆忏,你不是有话要说么?” 不舒服地转动着脑袋,骆忏边道:“怎么是你来了?” 孟问心一扬浓眉:“你认为该是谁来?” 骆忏陪着笑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作得了主不?” 孟问心缓缓地道:“我如作不了主,就不必来了;骆忏,废话少说,你知道我们想明白的都是哪些事,你老老实实地招,我们便爽爽快快地相待,不会叫你再受活罪。” 骆忏大不高兴地道:“像这个样子,让我怎么说话?” 脸色一沉,孟问心道:“要怎么样子你才能说话?” 骆忏用舌尖连舔嘴唇,摆一副孱弱虚乏,饥渴交迫的形态:“打我人来到这里,一连好几天了,你们不给一滴水喝,不给一口饭吃,如此凌虐,即便正常人也受不了,何况我还失血带创,是个伤患?衙门大牢里的死囚尚不缺饮食,莫非我们连死囚都不如?眼下我们业已是饥渴交煎、奄奄一息,我现在和你说话,鼓的乃是最后一点余力,若再不补充体能,可能马上即将晕厥,人处于这般恍惚的情形下,事实怎么讲得清楚?” 孟问心笑了笑,道:“原来是饿慌了、渴极了,骆忏,我尚以为你是大罗金仙,不沾人间烟火呢。” 骆忏颇有火气地道:“不用说风凉话,我们彼此之间,固然视同仇寇,但对待掳俘的敌人,亦该讲求人道,要杀要剐是另一回事,杀剐之前,总不该恣意糟塌……” 孟问心侧首交代:“去拿吃的喝的来,让他恢复恢复精神体力,也好仔细答话。” 就在一名汉子回诺欲去拿的当口,骆忏忙道:“不止我一份,我那朋友亦少不得。” 汉子迟疑地望向孟问心,孟问心微微皱眉,终于点头道:“好吧,两个都有。” 受命的人匆匆而出,孟问心淡淡地问:“那个叫萧才的,和你一直是搭档?” 骆忏平静地道:“只算普通朋友。” 孟问心道:“不止是普通朋友吧?据我们所知,二位交情极深,走动得很近。” 骆忏道:“你们的消息不见得正确,你想想,我跟这种人的交情怎么深得起来?姓萧的无才无勇,做事又畏首畏尾,与我的个性完全不合,寻常时见见面,扯扯淡是有,朋友嘛,别的事就谈不上了。” 咬咬嘴唇,孟问心道:“在‘李氏祠堂’后院,你们两个私下有何授受?” 骆忏脑筋一转,侃侃直言:“也没有什么私相授受,事缘当地有个布商,独生闺女被人劫持了,这姓翟的买卖人找门路求到萧才帮忙,萧才又辗转央我出面解决,我把事情办妥了,和他见面,是要把酬劳交割清白。” 孟问心“嗯”了一声道:“看来不假。” 这时,原去张罗饮食的汉子已手捧一只黑漆托盘,匆匆而返,托盘之上有肉有菜,两大碗白米饭之外另加一瓷壶清水,骆忏光闻到饭菜的香味,沁凉的水气,已自精神一振,两眼放光。 孟问心向左右吩咐:“把那萧才架过来。” 一个汉子低声道:“禀总教习,要不要松棹扣环?” 孟问心一笑道:“给他松棹无妨,挂上架的鸭子,还飞得上天去?” 不一会,萧才已被两名大汉连挟带拖挟持过来,骆忏眼角余光斜瞄,老天,仅这数日不见,“鬼灵通” 萧才竟已枯槁憔悴得脱了形啦。 干黄着一张脸,面皮下的骨骼凸凹分明,萧才唇上不但起泡,更且皱缩下瘪,真个像只“挂上架的鸭子”,萎了扁了。 人是不成人形,可一嗅到饭香菜香,萧才十分明显地抖擞起来,细眯着瞳孔,急姥姥地死盯着托盘不放,那模样,活似饿鬼投胎。 孟问心冷冷地道:“给他们进饮食,你两个可以慢慢吃,慢慢喝,别噎着呛着了。” 萧才先接过碗筷,立时干扒着白饭就狼吞虎咽起来,没吃几口,又挟了一大块红烧肉塞进嘴里,举起瓷壳便“咕咕”有声地急灌。 孟问心摇头道:“不要急,不要慌,没人跟你抢。” 说着,他看了平躺在石板上的骆忏一眼,道:“你不吃?” 骆忏不悦地道:“我这个样子怎么吃?你们倒是给我卸去这些劳什子哪。” 孟问心正色道:“骆忏,你的朋友可以卸掉束缚,但你不能,姓萧的不过几手三脚猫的把式,你和他却大不相同,你现成的一头恶猛狮,我们冒不起这个风险。” 骆忏抗声道:“我他娘落得此步田地,不但称不上恶虎猛狮,人已衰弱得跟只死耗子差不多了。你实在是杞人忧天,过分高估了我……” 孟问心无动于衷地道:“任何风险我们都不能轻涉,为什么我们不曾易地审讯于你?就是担心移来移去折腾出纰漏来,骆忏,你是个极端棘手难缠的人物,我们宁可高估了你,也不愿低估了你!” 骆忏怒道:“不管你们高估低估,问题在于,我怎么吃饭喝水?” 孟问心似早有定见,他不慌不忙地道:“着人喂你,骆忏,你只须张口就行,连我还没有这等的福气哩。” 一个汉子走上前来,单膝半跪于骆忏身侧,端碗夹菜,适度地搯推筷尖,小心翼翼递至骆忏嘴边。 不享这个“福”也不行,骆忏岂能和自己过不去?他张口接住,一面咀嚼,一面含混不清地道:“水,我要喝水……” 另一条汉子双手擎着瓷壶,十分谨慎地凑上壶口,任由骆忏尽情吸吮。 孟问心两臂环抱胸前,很有趣味地看着两人各以不同的方式进饮进食,顾盼之间,亦颇为自己的安排得意。 像这种吃喝法,速度当然快不了,但尽管过程缓慢,亦终有吃饱喝足的时候,等骆忏与萧才吃够了,人们始收抬残余,空出地方来。 从头到尾一直颇具耐性的孟问心,此时轻咳一声,已摆出准备正规办事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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