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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苍茫,转眼间,已经是离开江南的一个月后了。 “呼……”神色困倦的少年长长吐出一口气,借着潺潺流过的溪水草草将脸清洗了一遍,感觉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他对着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来的那张沾满了尘土的俊美面容发了一会儿的呆,终于决定继续向北赶路,而一路走来,保护他的那个蓑衣男子,自是不会表示反对。 翻越了秦岭以后,江北的气候有些干燥清冷,这让长年居住在江南的少年极不习惯,好在这几日间已是暮春,隐约有夏风吹拂,暖意融融,这才让他感觉好了许多。 自流离失所以来,经过了连日奔波,他们已经迫近了中原第一重镇明华府的府城,远远的,就在城外密林里,透过稀疏的薄雾,已然可以隐约看到明华城的外郭城墙。 “应该可以休息了吧……” 少年长舒了一口气,心里这般想着,正要朝城里走去,一直保护着他的沉默男子忽然拉住了他。 “等等,有点不对……” 沉默的蓑衣人毫无表情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凝重,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缓缓积蓄劲气内力,蓄势待发,而此刻少年也反应过来,从清晨吹来的山风里嗅出了些许的不对劲。 “离叔,好像是血腥味……” 二人小心翼翼地戒备着,转过树林,却是都猛地一呆,眼前的一大片空地上,横七竖八地铺陈着数十具尸体,面目全非,残肢断臂,血流成河,腥臭无比,苍蝇乱飞,令人直欲当场作呕。 “死了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蓑衣人忧虑地这般想着,眼中的警惕更加重了:“小琢,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快走……” 少年微微点头,这里到处弥漫的死亡之意让他有种隐约的压抑感,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而就在此时,“噗”的一声,从后传来,少年霍然抬头,蓑衣人更是眉头微皱,指尖微动。 两人几乎同时回头,然而入眼处,却是一个气若游丝的老人,挣扎着从血泊里爬起,颤颤巍巍,张开嘴巴大口喘息。 树林深处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十多个身着劲装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了这片空地上,他们看到这边的惨状之后,短暂的发愣之后,便是连忙冲上去,其中一个为首的年轻人扶起了那个重创在身的老人,声音中带着哭腔。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了?” 老人嘶着嗓子,气若游丝,伸出手,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像是金牛派的人。” 走南闯北数十年,江湖阅历丰富的蓑衣男子默默地看了片刻,小声地说道:“那个老人家,是金牛派的掌门,武功不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可见这里极为凶险,我们不要多事,快走。” 少年示意明白,正要随着蓑衣人离开,忽然,他脚下一滞,又一把拉住了少年:“等一下,危险。” 少年忽有所觉,耳畔风声响,却仿佛一股冷厉杀意,一掠而过,他仓皇抬头去,树林深处的黑暗里,树叶沙沙,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 他下意识顿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太安静了……” 脚下枯叶破碎,碾成尘土,蓑衣人与少年面色凝重,暗自提防。 而这时,场中的人们却依然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那群金牛派的人中,那个重伤在身的老人颤抖着手,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个装饰得极其华丽精美的卷轴,那卷轴外表极是高贵,连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屏住了呼吸。 “这,这莫非就是……” 他用不可置信的声音这般愕然问道,仿佛不敢相信,却依然伸出手,将那个卷轴紧紧地握在手里,浑然不觉旁边的两人,已是变了脸色。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蓑衣人与少年对望一眼,彼此看出了对方所想,掩盖不住满脸的震惊。 而那老者眼中的光芒也渐渐黯淡下去,终于,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身躯再次倒下,再也没有起来。 “掌门!” 在场所有的金牛派年轻弟子伏地大哭,而那个手握卷轴的年轻弟子,更是悲痛欲绝,浑然没有发觉,周围有一股缭绕不去的阴寒气息,就在他接过那个卷轴的刹那,猛然高涨! “快躲开!” 蓑衣人忽然出声,即是在提醒少年,也是在提醒场中的那几个年轻人,然而他们闻声抬头,却是满面愕然,没有半点动作,浑然不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铮!” 是锋刃出鞘的声音,林间冷冽的杀意瞬间沸腾,两旁生机勃勃的老树青枝仿佛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从中破碎开来,漫天木屑纷纷扬扬,却难以掩盖其中那一股汹涌而来的血腥杀气! 十二个身着狼皮大衣的壮汉从树林的阴深处猛然窜出,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横七竖八地划了数道疤痕,看起来狰狞无比,而他们手里的雪亮弯刀,在空中划过,带起一抹厉啸,仿佛地府冤魂的嘶声吼叫,刹那间,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斩向了那几个残余的金牛派弟子。 “是北疆的蛮子!” 哭喊声响起,这些出身繁荣中原小门小派的寻常弟子何时见过这等残酷的景象,顿时吓得哭爹喊娘,不知所措。 北疆的众人突入金牛派弟子人群之中,如同风卷残云,摧枯拉朽,刀刃斩入人体的沉闷声响,血滴迸溅,转眼间,原本如修罗场一般的炼狱,便又多了几具新添的尸体。 十二个疤面大汉只是一次突袭,便斩杀了同等人数的金牛派弟子,然而他们面上殊无得色,只有杀人之后的凶厉与嗜血的残忍。 少年沉默,这是他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在他面前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在那林间的空地上,还有一个死不瞑目的金牛派弟子,无神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的方向,他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蓑衣人连忙拉住了他,此时此刻,那些疤面大汉的目标显然是那些金牛派的弟子,而并不是看起来只是普通路人的他们。 “小心!” 手握卷轴的那年轻人目眦俱裂,短短的一瞬间,他眼睁睁目睹身边同门俱都惨死,脑海里一片茫然,然而下一刻他清醒过来,只见周围所有的疤面人全都面露贪婪,看向了他——或者说,看向了他手里的东西。 他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些人的真正目的。 传闻中的绝世奇珍,山河秘卷! 年轻人忽然大叫一声,纵身一跃,浑然不顾身侧近在咫尺的锋锐利刃,径自朝着一个方向就狂奔而去。 那些疤面人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有一个离他最近的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噗嗤”一声,一条带血的手臂冲天而起,“噗”的一下掉落在满地尸骸里。 然而那年轻人却只是身形一晃,死死地咬住了牙齿,用仅剩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卷轴,疯狂地直向前方而去,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失去了踪迹。 “该死!追!” 其中一个面上疤痕最少的大汉用半身不熟的中原北方话语大声呼喝,他看起来是这些人的头目,恨恨地挥动弯刀,招呼同伴继续追杀,其余人大声应诺,擦拭了刀上血迹,身上的杀意愈发浓重。 其中却忽然有人看了旁边的蓑衣人与少年一眼,有些迟疑:“这两个人,怎么办?” 疤面人首领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随口撂下了一句话,就带着人跑远了:“下手快点,不要留一个活口。” 听闻这话,原本就面相凶恶的疤面杀手顿时开心地笑了,显得越发狰狞可怕,他用舌头舐过刃上残余的血痕,缓缓看向了那边的二人。 在他的眼里,这两个路人已经是尸体了,然而他用看猎物的眼光望去时,却只看到一个少年冷然而没有一丝畏惧的眼神。 疤面杀手冷哼一声,举起了弯刀,凌厉的杀气吞吐不定,一片树叶缓缓飘落,在经过他周遭之际倏地变成了两爿。 疤面人慢慢地逼过去,他迫切地想看到少年因恐惧而仓皇逃窜的样子。 “咔嚓”一声,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下一刻,山风吹动,薄雾散开,入眼处,是一个破旧的斗笠,少年身后的蓑衣人缓缓抬头,斗笠下,眼中神光,一如天边旭日!
“嗤”的一声轻响,好似微风无迹,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青翠树叶上新溅起的一抹血痕,宣告着又一条生命的陨落。 疤面人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后退了数步,那柄片刻之前还毫不留情收割人命的锋锐弯刀早已被丢在了一边,他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喉头,斜斜地插着一根初折断的树枝,指尖嫩芽,迸发勃勃生机,却将这一个武功不弱的高手,置于死地。 疤面人死死地用双手扼住喉咙,却始终挡不住流出的越来越多的鲜血,终于他无力地瘫倒在地,眼中生机熄灭。 蓑衣人面色如常,缓缓放下手,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并没有因此而露出什么得意神情。 而他旁边的少年,虽然惊叹于他高绝的武功,但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故而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两人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下,蓑衣人幽幽开口了。 “这些,都是北疆来的胡人。” 少年接口,声音冷静:“他们也都是来抢山河秘卷的?” “不错,正是如此。”蓑衣人淡淡道:“一路走来,这场风波已经有了愈渐加大的趋势,也不知在这个江湖上,又有多少人会在这场腥风血雨中丧命。” 少年神色微动,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冰冷到了极点的彻骨寒意,令少年整个人全身僵硬。 “好功夫!好剑法!不愧是南宫家的嫡系传人,‘白虹剑’南宫墨离。” 少年环顾四周,终于在抬眼望去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有一个身披大氅的妖异俊美男子,他一头如雪白发飘扬,整个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 他的整个身形,都落在了一片细小的叶子上,轻若无物,林间微风习习,拂面而来,他悠悠飞落,身周落叶盘旋,犹显气度不凡。 “‘越王剑’,悬翦?”蓑衣人南宫墨离见自己身份被认出,神色一凛,低呼出声。 “阁下也听说过我?”悬翦眉头一挑,似是戏谑,又似认真。 “堂堂北疆三大高手之一,长白剑宗越王剑之名,谁人不知?”南宫墨离看似轻松,实则已经将全身的内力流转遍布体侧,随时准备出手,与此同时,又隐隐地将身后少年牢牢护住。 “只不过足下身为长白剑宗宗主,想必不是特意为老夫这个早已退出江湖的待死之人而来的罢?” “那是自然。”悬翦微微一笑,南宫墨离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听他淡漠一笑,接下来说的话,又让南宫墨离与少年身体绷紧。 “只不过,本座途径此地,见阁下剑法高绝,见猎心喜,说不得,想讨教一番了。” 话未毕,风声起,呼啸之际,迎面而来,冰冷得直欲令人窒息,下一刻,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股强大的气势威压迎面而来,却在他即将呼叫出声的一刹那,消失无踪。 南宫墨离指尖微微颤抖,腕上血丝缓缓现出,他不动声色,将手笼进了袖子。 南宫墨离浑然没有想到悬翦会突然出手袭击,这一下虽是以试探为主,但其中杀机森冷,便是连他这个出身武林世家的剑术高手也不敢等闲视之,用了八分功力,才堪堪挡下。 南宫墨离回头看看少年,见他只是脸色发白,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转向了悬翦,以他老辣光,自是看出眼前这个悬翦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而若是平时,遇到这等强敌,他自然不会如此退却,只是而今形势,他却要保护身边的少年,却是多了许多顾虑。 “老夫早已退出江湖,今日又有要事在身,何况你我无冤无仇,我不想和你打!” 听了南宫墨离这句话,悬翦却是发出了一阵令人心底发颤的冷笑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杀了我北疆的人,天底下什么时候有什么便宜的事情了?” “那你要如何?”南宫墨离眯起了眼睛。 “老家伙,接招,受死罢!”南宫墨离一怔,眼前悬翦说翻脸便翻脸,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几乎是与此同时,眼前劲风扑面,一道凌厉劲气凭空出现,冷意如冰! 他猛地一惊,一把抓住少年肩膀平地向后滑开七尺,堪堪避开悬翦瞬息之间挥出的一掌,将险些伤在这一招下的少年推开,终于满面怒意,数十年来混迹在江湖的丰富搏杀经验,令他瞬间便做出了反制的手段,手指屈握成爪,斜斜倒劈而去。 悬翦哈哈一笑,大氅下双手招法变幻莫测,强横内力汇入丹田,旋即在瞬息之间冲入各个穴道,迸发出冰冷剑气,纵横乱飞。 少年担忧地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墨离与悬翦两人身形错落,进退折返,举手投足间,枯叶席卷而上,纷纷破碎,然后在两人内力催动下,化作锋锐更逾箭矢的暗器,带着莫大威势,彼此交错。 少年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却没有发出声音。眼前正在激斗的这两人都是武林中有名的剑客,此刻剑尚未出鞘便有这等声势,越发衬得他的渺小与无力。 “小心!” 一声高喝,打断了少年的思绪,他茫然抬头,却见眼前黑影一闪而过,随即便是一抹血迹洒落。 南宫墨离闷哼一声,扶住了一棵树,少年看的真切,只见他手上新多了一道淋漓伤口,鲜血涔涔,缓缓滴落,而在树干上,一字排开了十多片树叶碎片,沾满了温热的血滴。 “离叔!” 少年这才明白过来,悬翦以锋芒剑气催发破碎的枯叶,四面飞散爆发而去,如清秋寒雨,无处不至。而方才正是南宫墨离飞身过来堪堪帮他挡下了横飞而来的碎叶剑气,却也因此而受了伤。 “不妨事。”南宫墨离紧皱眉头,但仍不忘安慰身后的少年一句。 “你有这个功夫,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罢!” 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满头白发下,少年能清楚地看到悬翦不屑的表情。 “看不出来,这个小子对你这么重要,难怪你总是不肯用全力与我交手……” 不等南宫墨离答话,悬翦忽的一动,身形飘忽有如鬼魅一般倏地飞了过来,面上杀意凛冽。 “既然如此,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看你还敢不敢再留有余力!” 说话间,冷厉诡秘的掌风剑气从斜刺里倏忽飞来,正是直指少年。南宫墨离眼中怒火暴起,终于忍耐不住! “竖子乃敢!” 一道清冷锐利的剑光从林中猛然亮起,恍若天际驰骋而过的电光,又化作了穿阳而去的白虹,于视野所及处驰骋而过!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近在咫尺的少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时,林中的一切已是恢复了正常,只有南宫墨离执握着一柄古朴苍青的剑,傲然而立。 白虹贯日! 而他面前的悬翦,却显得有些狼狈,满头白发散乱,一身华贵大氅上更是划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是兴奋无比,眼中战意勃发。 “哈哈哈,好剑术!好武功!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白虹剑!” 悬翦忽然仰天大笑,猛地一把扯去残破的大氅,露出了腰间的一柄带着乌黑色剑鞘的长剑,隔了老远,南宫墨离都能感觉到其中散发而出的那一股嗜血的杀意! 他就这般连鞘握着剑,不闪不避,与南宫墨离身形交错击刺而过,白虹剑气纷纷扬扬,然而落在他的身周,却又在转眼间消失无影,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南宫墨离眼前也是一道森冷剑气迎头劈落! 两人就那么半试探地对了一剑,悬翦眼中战意更浓,南宫墨离却是闷哼一声,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越王八剑之一的‘悬翦剑’!” 南宫墨离瞳孔一缩,低声惊呼,下一刻,他心头万千思绪闪过,终于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把拉过旁边少年,用急促的声音叮嘱他。 “小琢,记住我说的话,从现在开始,一直向北走,走到钩吾山上,去找一个叫穆云的人!” 他说罢,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柄精致短剑,交给了少年。 “这是信物,见到那人之后,把这柄剑给他,你就安全了。记住,路上避开北疆的人。” 少年沉默,身边越来越浓重的剑意煞气渐渐逼近,他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知道自己此刻只是个拖累,也不会再哭哭啼啼留在原地不走。 “离叔,你打算怎么脱身?” 南宫墨离低声轻叹,他手抚白虹剑刃,感受着自己因岁月的流逝而变得不再年轻的躯体,摇了摇头。 “我自有办法,你别问那么多了,快走,我答应过你叔父的。” 而就在他们这短短几句话的交谈时,悬翦也慢慢地将腰间的剑鞘轻轻地捧在手里,细细端详,凌厉冰冷的眼神也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我已经许久剑不出鞘了,你总算是一个有资格让我拔剑的人。” 悬翦一点一点,慢慢地抽出了剑,剑身上精美的花纹倒映着他如雪白发,沧桑无比,而林间的一切也仿佛笼上了一层清冷的白霜,凛冽刺骨,有血腥之气,迎面而来,令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就好像一头在黑暗中沉沦已久的狰狞凶兽,陡见光明下的鲜美血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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