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律己浪花

　　桃花清早上起来推开衙门的大门，果然又一次见到了那被扔在石狮子脚下的一袋子大米，算上这次，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里是京城旁边一个偏僻的小村落，每家每户几乎都是揭不开锅，大米这种东西弥足珍贵，接连收到三袋子大米，可真是菩萨显灵了。
　　桃花拿起大米袋子的时候又朝着天拜了拜，这才敢拎回衙门。

　　她从小就是在衙门长大的，没爹没娘，因为小时候是在桃花树下被村民发现的，所以就起名叫桃花。虽说这名字很美，但桃花是个不怎么秀气的姑娘，甚至有时候还会被牢里的那些人调侃说是“起了个花名没长个花样的丑八怪”。

　　桃花也习惯了，不怎么会生气。这个衙门的牢里关着的一般都是京城那边犯了罪的人——因为这个村庄比较偏僻，把犯人关在这里也算是安全。
　　而桃花平日里帮着衙门分饭给他们，闲来无事就挑挑水洗洗衣服。

　　她把那袋子大米小心翼翼地熬成粥，一滴都不舍得浪费，最后支起锅在衙门门口将热乎乎的粥分给百姓。

　　百姓很喜欢白米粥，争相跑过来，也纷纷感叹活菩萨下凡。

　　桃花说:这是菩萨显灵赐给我们的。  
　　粥分完了，桃花照例一口也没舍得喝。

　　傍晚的时候，桃花又在菩萨面前反复跪拜了很久，祈祷了几个时辰才离开往衙门走去。

　　她在那石狮子面前路过的时候停了下来，不是为别的，而是有些好奇菩萨为什么每次都把大米放在这个地方。

　　“菩萨，你为何偏偏将这大米放在这儿呢？”桃花自言自语，蹲在石狮子旁边。

　　“因为你太傻，放在别的地方你看不见。”

　　头顶传来的声音让桃花惊吓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问:“是……菩萨吗？”
　　笑声传来:“何来的菩萨？”

　　这悦耳的男声让桃花抬眸看去:原是那衙门屋檐上坐着个身着黑色的男子，头顶的黑发被一根红色布条束起，手上握着一壶酒，笑眯眯地看着她。
　　桃花也就那么望着他。

　　“要是真有菩萨，会有那么多好人被欺负？天道有轮回，还是不是靠我们这种人。”那男子从屋顶一跃而下。
　　“你真不是菩萨？”
　　“我是侠客。”

　　直到回到房里，桃花还在想着侠客那双眸子，也回忆着他的话。

　　侠客说，桃花好笨啊，他好几次把大米放在更显眼的地方，可是她还是只会看向第一次拿到大米的石狮子旁边，最后他索性都放在那里了。

　　侠客说，他之所以偷偷放大米，是因为做好事不留名，劫富济贫。

　　侠客说，他的眼睛有疾见光便灼热难忍，从来不在白天出门，所以这发放大米就交给桃花了。

　　桃花是个老实姑娘，听到这些频频点头。她没读过什么书，至于“侠客”到底是个什么，也便云里雾里。

　　所以桃花第二日特意去问了村子里比较有学问的李伯:“李伯，什么叫‘侠’？”

　　“狭嘛，就是像小巷子一样的，窄窄的小小的。”
　　桃花愣了一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下侠客的身影，确实，很窄很瘦。

　　于是第二月再次遇到侠客的时候，桃花特意端了一碗白米粥递给他。在桃花的印象里，这白米粥是好东西，也必须得是好人才配吃。

　　“吃点粥，不能做狭客了，得做宽客。”
　　“宽客……”
　　侠客笑了很久，将那粥一饮而尽。

　　“你自己怎么不喝这粥？给了你那么久，向来都是见你一滴不剩的给那些村民。”侠客有时候也会陪着桃花聊聊天。

　　“白米粥是好东西，我舍不得。”
　　有次傍晚，天下了暴雨，还电闪雷鸣，桃花将侠客拉进屋子避雨。

　　“我该走了。”侠客正要开门，一个雷响起，身后的桃花明显被吓的不轻。

　　他的手都要推开房门了，但是还是收了回来，叹了口气笑道:“算了，我怕雷，可能走不了了。”
　　果然，这么一说，桃花笑了。
　　“那我帮你收拾一下，我陪着你，这样你就不怕雷了。”说罢开始忙着。

　　侠客斜依在墙边。
　　他哪里怕雷，分明是有个胆小鬼害怕却又不说，这锅只能他来背了。

　　侠客送米的频率变高了，可是米却越来越不够了——村里的村民都听说了衙门的桃花在施舍白米粥的事情，每日开始发放便一拥而上，甚至有次还因为争抢推翻了铁锅。

　　桃花也日益消瘦，因为前来讨粥的村民变多了，粮食明显不够，所以她便把自己每日衙门给的伙食悄悄攒下来，然后混入米粥里，增加一份村民的饭食。

　　牢里的犯人们看出来了桃花的近况，破口大骂村民只知道欺负丑八怪，一点良心都没有。
　　桃花摇了摇头，走路有些费劲。

　　侠客又来了一趟，他说最近可能要有段时间不能来送米了，因为他要做点正经生意存点钱，毕竟也是要生活下去的。

        说这些的时候，侠客一直在笑，而然桃花却没有察觉。
　　她点点头，她不想逼侠客劫富济贫，她想让侠客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衙门连着七日没有施粥，村民议论纷纷。
　　有人说，桃花将本来救济的粮食私吞了。
　　还有人说，桃花将粮食存起来准备卖个大价钱。  
　　所有人都说，桃花真不要脸，做出这般龌龊的事情。
　　牢里的犯人们从小看着桃花长大，也看着桃花为了村民自己连着几日未曾进食，身子渐渐支撑不住，却还要承受外面的流言蜚语。

　　姓钱的男人杀过人，是大恶人，他说，丑八怪你是个好人，这么做不值得，那些村民的眼睛已经红了。
　　赵婆婆是村子里人人称赞的长者，是大善人，她说，桃花这丫头是个妖孽，私吞粮食罪当致死。

　　村民们开始闹了，衙门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任由拿着铁锹的他们涌了进来。

　　犯人们把虚脱的桃花护在身后:谁也不能动这个丑八怪。
　　可是正如姓钱的男人说的那样，村民们的眼睛已经红了，他们怒吼着问桃花把救济的粮食藏在哪里了，拿着火把和铁锹……  
　　桃花致死也一句话没有说，可是眼里却含着泪。

　　后来的后来，这里的故事传了出去。
　　听说，村子里牢房的罪人们护着一个罪大恶极的丑女人和村民们拼命，一个个凶神恶煞丑陋无比。
　　听说，村子里的善人们拿着火把行侠仗义惩治私藏粮食的恶女，和恶人们英勇搏斗不惧危险。
　　听说，善最终还是战胜了恶。

　　听说，在那事发生几日之后，有个侠客在夜晚身穿红袍骑着黑马进入村子，他说他存了不少银两了，终于可以来娶她了，给她个惊喜。

　　可是，石狮子前面却再没有人在等他了。
　　他以为，村民们接过粥时候的笑就是他们会照顾好桃花，让她安安稳稳等到自己存够银两来娶她的保证，却不知道那种笑，是红着眼睛的贪婪。

　　把施舍当做了应该，把同情当成了刀子。  
　　侠客看着村子里安详的一切，笑了。

　　听说，一夜之间，整个村子的善良村民都被杀死了。
　　听说，血流成河的村口系上了一根红布条。
　　人们都说，这故事，是邪恶胜利了。
　　是吧，或许。
　　
                                   ——《桃花》
      
　　文:wb/是九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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