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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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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09: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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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走到诛仙台面前的时候,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镇定。
台畔仙池里的芙蕖开得正好,清风一送,那馨香叫人不知今夕何夕,天将们的铮铮铁甲和诛仙台下的戾气都被柔化了许多。
她站在仙池旁边,被缚仙绳牢牢捆住,青丝如瀑,白衣胜雪,一双眸子盈满了泪,流光璀璨,满池芙蕖都被她生生比了下去。纵使落魄如斯,她依然是这九天之上最美的女子。他温柔的笑了,千里迢迢想要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脸颊,最终只能徒劳的垂了下来。
别哭,我不会有事的。我在人间等你,从此生生世世白头携老,再也没有谁能把我们分开。他轻声对她说话。
在眼眶里储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下来,簌簌如珠玉,天族圣女哀切的摇头,不,我累你太多,再也不能带给你任何伤害了。你去到人间之后,便把我忘了吧。
他置若罔闻,继续温柔的笑着,倾心尽力的看了她最后一眼,别怕,我等你。
说完,一袭青衫的男子翻身跃下诛仙台,衣袂纷飞中,层层翻涌的戾气扑面而来,他静静闭上了眼睛。

这几日,谷中的杜若开得正盛,流云便选那些饱满鲜妍的多采了几篮,加了些干果香料,渍做小小的一坛,虽然是寻常花果酿成,但经了他的手,再放到窖中麝香匣里阴干个一年半载,拿到谷外去,怕是万金也难求。
他成日穿一件月白粗布长衫,头发懒得结髻,零散的披在肩头,便是这幅样子,也频频惹得谷中那些修成人形的花精情难自抑,不隔几日便撞上门来,让他甚是烦恼。
流云托着那一小坛杜若酒一步一步拾阶而下,凉意沁骨,光线熹微,天然形成的巨大山洞里,数不清的酒坛遍布其中,各种缠绵妖娆的酒香萦绕盘旋,在这几近密闭的空间里织成一张瑰丽的网。流云在酒坛之间信步穿梭,摸到盛满麝香的匣子,把手里的青瓷坛放了进去。往回走的时候,脚下绊到一个软软的物事,低头一看,是只三尺来长的小赤狐,浑身鸽血般红艳艳,只有四只爪子是白的,更显得玉雪可爱,他俯身把它抱起来,满身的酒味,眼睫沉沉的盖着,早已昏睡得不省人事,流云扑哧一声笑了,看来是在窖里偷酒喝,不承想醉倒在了这里。
他摇了摇头,抱着它回到屋里,小心翼翼的放在塌上,带上门走了出去。涧旁的灵芝种了有好些时日了,去看看长了没。
他来这荼靡谷已经多少年,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犹记得当日越过重山到得这里,一天一地的光明,满谷的奇花异草,潺潺水流,他便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就是这里了。
看完灵芝,他又去山上采了些野果蜂蜡揣在怀里,准备带回家给那只小狐狸吃,让它早点醒酒回家。
转了一圈回去,已近黄昏,推开屋门,塌上不见了那只小狐狸,许是酒醒自己走了。他从怀里摸出个果子来,张口正准备咬,门帘那边传来清丽的一声喝止,慢着!
流云怔住了,帘子一动,闪出一道红影来,是个十六七岁绾着双髻的小姑娘,一身红衣,眼睛又圆又黑,笑得很是谄媚,不要吃野果子,我给你做了饭菜。
自来到这谷中,流云还没有跟谁讲过话,那些花精虽然屡屡撞上门来,却也只会草木之声,他讶异了一回,不由自主跟着她走到了厨房。走动间已经想明白,这便是他抱回来那只修行不精的小狐狸了。
走到桌边,流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陶碗里黑白参杂的一团隐约可辨是米饭,一盘半生不熟的炒蘑菇有一半是红色的,吃下去绝对神仙都难救,黑乎乎的汤碗里,那条鱼死不瞑目大张着嘴巴,它的整个头都被捶扁了,眼珠爆了出来,惨不忍睹。他慌忙转过头,红衣姑娘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快吃啊!
流云强逼着自己嚼了几颗又焦又夹生的米饭,把碗一推,艰难的笑,姑娘委实好厨艺,在下吃饱了,如果没有其他事,姑娘早点回家吧,免得让家人挂怀。
啊哈,你真的觉得我厨艺好吗?那太好了,以后我天天做饭给你吃,你每天付给我一坛酒当报酬,怎么样?小狐仙猛地扑过来,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闪,晃得人眼晕。
流云顿时脸都绿了,这个……那个……

无论流云怎么推辞,贪杯的红狐狸小蛮死活赖着不肯走,折腾了一些日子,他只好由了她。虽然她老是鼓捣出一些让人不敢下箸的饭食,但是好歹可以帮他搬酒坛子,采花锄草,关键时刻还可以帮他挡下那些痴心一片的花精,也不算一无是处。
荼靡谷原本幽静,多了稍嫌活泼的小蛮,日子倒也鲜活起来,她陪着流云赏花酿酒,聚白梅瓣上的初雪,采夏末五更的晨露,兴致来了,还跟着他出谷,到四海八荒去采集珍奇,酿出一坛又一坛绝世佳酿。他酿出的酒虽多,天下人能喝到的却不多,一要看对方能出什么样的宝贝,二要看他的兴致,天下富户权贵,乃至皇室宫廷,无不以能求到他的酒为荣。就凭着这样散淡经营,他也已经攒下了一整间屋子的宝贝了,小蛮好奇去看过,满屋珠彩迷离,宝光斑驳,全是女子才喜欢的珠钗饰物,玲珑摆设,脂粉气得紧,看得小蛮忍不住乜斜着眼睛嗤笑,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断袖?
流云兀自抚摸着那些物事,笑而不答,让小蛮自讨了个没趣。
小蛮仍然和第一天来时那样贪杯,隔三岔五喝得伶仃大醉,喝醉了便发酒疯,跑到庭院里的月光底下,一边大笑,一边唱些不成调的曲子,挥起衣袖跳舞,惹来好多小精怪攀上藤萝做的院墙嘻嘻哈哈看热闹,流云在亭子里就着她炒的糊杏仁自斟自饮,看着她在斑驳的月影间疯闹,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闹到最后,她会倒在地上熟睡过去,还原成那只小赤狐,皱着眉毛,打着呼噜,很是可爱。每次看到她熟睡的样子,流云便想起多年之前的一个女子,她平常爱冷着一张脸,每每喝醉了,却也是这等放肆形容,脸颊红通通,蜷成小小的一团,不住的说梦话,他会抱起她放到屋内的竹榻上,轻轻盖好被子,月光打在她的脸上,他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看着睡梦中的她,直到晨光熹微才走,那些日子,从她的小竹屋出来,踏着朝露走在林间的日子,是他最为珍贵的记忆。
每次都要在月下痴怔好久,流云才想起夜露太重,要将醉醺醺的小蛮拎进去,唉,这没心没肺的孩子。
山间日月绵长,宿醉醒转之后,已是日上三竿,小蛮揉着眼睛爬起来,屋里屋外都不见流云,她一边啃着蜜渍的腌梅,一边在山谷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一定是背着她去人间看热闹了!
小蛮的心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她发足奔到他那间藏满了宝贝的屋子,乒乒乓乓把那些珠玉首饰全部从架子上扫了下来,叮叮咚咚响了一地,仍是不解恨,干脆把靠墙的架子也推倒了,就在架子倒下来的一瞬间,原本被遮住的那面墙上缓缓升腾起一个暗格,暗格里静静躺着一个紫檀木匣。
小蛮怔了一怔,这或许便是流云的秘密之一了吧。她犹疑了许久,终于还是伸手把木匣打开了。
那是一幅女子的卷轴画像。苍茫天光里,那女子一袭白衣翻飞,容貌鲜妍,一双美目冷若冰霜,却有一番说不尽的端丽风流,看着看着,小蛮连鼻头都酸了,仿佛想落泪,又掉不下来。
她突然有一些明白,这应该就是执笔之人作画时的心境了。
她看了许久,小心翼翼的把木匣放回了暗格。又用上自己低微的法力,把屋子里满地的珠宝收拾还原,然后带上门轻轻走了出去。
或许,她不该看的。

流云再回来时,把小蛮结结实实吓到了。
他的胸口多了两个窟窿,左手手臂骨头都现出来,月白长衫被血染透了,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跨进山谷,便倒了下去,幸好小蛮一直守在谷口旁边的凌霄树上等他。
流云一直昏迷着,小蛮把他拖回屋里,粗手粗脚的给他包扎伤口,她这才发现,他的胸膛和手臂上,交织着长长短短数不清的暗红色旧伤疤,狰狞如蛛网,新添的这几个,已经算是最浅的了。做了几千年的狐狸,她不学无术耽于玩乐,平生从来不知愁滋味,然而这个时刻,胸膛里似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噬,热血又全部涌上了头顶,压得她两眼发黑,透不过气来,这是否便是凡间话本折子里最爱出现的心痛?
她把屋子里存的药全部敷上了他的伤口,又将谷里灵芝仙草之类的拔光了熬成一锅,撬开牙关给他灌下去,过了三日,他总算幽幽醒转过来。
熬得两眼通红的小蛮看到他睁开的双眼,先是笑,旋即又吧嗒吧嗒掉下眼泪来,一颗一颗又湿又重。
流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株通体碧蓝的植物,灼灼的看着小蛮,别哭了,你看,最后一味永夜葵也采到了,那坛酒可以酿成了。
哪坛酒?红衣少女挂着满脸的眼泪,停止抽噎,呆呆的看着他。
就是皇帝老儿十六年前给他小女儿订下的那坛酒啊,算来银妆公主今年十六岁,我也准备了整整十六年了,总算大功告成啊。流云举着那株永夜葵看了又看,满眼都是流转的辉光。
小蛮愤而慨之,一掌拍碎了塌旁的木凳,你这个守财奴,为了什么狗屁珠宝,居然连命都不要,真是不可理喻!
流云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见小蛮这幅行状忍不住笑了,鼻翼妩媚的皱起来,眼睛却静静的阖下去,让人看不分明里面的神色,小孩子家懂什么,用命酿出来的酒,当然能换到绝世的宝贝。

这一日清晨,小蛮刚睁开眼,便看到床前站着一个人。那人目无表情的看着她,我许久没正经打扮过了,你看我这身合适不合适?
他穿着靛青乘鸾纹绫锦襕衫,腰间悬了一枚雪玉髓月牙佩,脚蹬一双麂靴,头发高高的盘起来堆在头顶,用一根血珊瑚发簪牢牢簪住,更衬得他丰神俊逸,眉目如画。便是她那以美貌著称全族的三哥打扮起来,应该也不过如此了。
红衣少女呆呆看着他,喃喃道,你是存心想叫那些花精睡不着觉吧。
流云满意的笑了,转身便走,快点收拾妥帖,我们要出谷了。
银妆公主成人礼举行前夕,她老爹带了她到皇陵祭祖,传说中这公主美得天上有地上无,因此一路上欲瞻仰其风采的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
流云跟皇帝老儿约好的时间还没到,于是他带着小蛮和那坛酒一起在城墙底下看热闹。说是一坛,其实是个寸来长的玉葫芦,倒出来怕是一杯都不到,小蛮很是鄙夷,流云却振振有词:既然是给公主的贺礼,那当然就只能给她一个人喝。
许是百姓们呼声太热烈,公主当真袅袅婷婷的站上了城头,看到那张脸的一刹那,小蛮差点惊呼出来——正当年少的银妆公主,居然跟流云偷偷藏在壁橱里那幅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她翠翼堆髻,钗梳上明珠星列,身着隆重的细锦绫纹缀珠罗衫,章彩奇丽,外罩一件银光蝉翼织纱披风,虽然眉目略显稚嫩,却仍堪称绝色。远远望去,衣袂在风中翻飞,便如即将飞升的雾中仙子,城墙下原本噪杂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下来,皆醺然欲醉。
小蛮转头去看流云,才发现他低眉敛目,并没有抬起头来看银妆,他面如止水,然而隐在青纱笼袖之下的手却不由自主的在颤抖,连着手里那个装了酒的玉葫芦也抖个不停,小蛮心下黯然,伸手去接那个酒壶,来,我替你拿吧,免得被你打破了。
他顺从的松了手,小蛮却不知怎么了,一晃神,没接得住,啪,玉萎泥泞,奇香四溢。
刚才还痴痴傻傻的流云听了这清脆的一声,恍如雷击,面如死灰,俯下身去,妄图自泥土里把那芬芳的液体再捞起来,一双手被碎玉片划得鲜血淋漓。
小蛮自知闯了祸,怯怯的去抓他的手,谁料他再也不理她,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飞快的逃离喧闹的人群,面如死灰,一眼也不看小蛮。
在荼靡谷跟他住了这么久,无论闯下多大的祸,把他种了五百年的木灵芝当成蘑菇拔光炒成一盘,或是冒失打伤了隔壁山上白狼的儿子,害他整整花了一百坛酒赔罪,他最多也只禁她十天半月的酒,从来不曾如此对待她过。
小蛮再也不敢多话,一路跟着他跑回了荼靡谷。

流云回到谷中,径直去了酒窖,一坛又一坛灌下去,却怎么也喝不醉,只呛得身上的旧伤又复发了,扑哧一口鲜血吐出来,将手里的酒坛染个通红。
小蛮原本猥琐的呆在一旁不敢劝,见他将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顿时心疼不已,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酒,带着哭腔呵斥他,不就打破你一坛酒吗?有什么了不起?皇帝老儿可以赏给你的宝贝,我也有办法找给你!
呵呵,他突然抬起头来笑了,眼中的神色却比残阳古道更荒凉,一坛酒,一坛酒,,你知道多少年才能酿出一坛这样的酒?峈煌山上的隐修草五百年一荣华,蓬莱岛上的迷途花三千载才得一株碧色,三千年,三千年……没有她在身边,再熬三千年……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小蛮听到这里,又想起他为了采这些草所受的那一身伤,隐隐觉得自己打破的不仅仅是一坛酒了。
许是酒意涌上了头,他开始不停的说话。
他原是九天之上天族一个木讷的酒神,给天族酿了几万年的酒,日子也如南天门外那白云茫茫,一片素色。他原本以为,以后的千千万万年,也会继续这样过下去。谁料,谁料那一日,他在天君的花园里,遇上了一个白衣女子。
只是远远的一眼而已,可是自那一眼之后,他的眉间,心上,梳洗的铜镜里,清冽的酒纹上,清晨第一个念头,夜晚所有的梦境,全部全部,都是她那不染尘埃的眉目。
他拙于言表,更重要的是,她自小便被天君封为天族圣女,代表着天族至高无上的尊荣,注定不能羁绊于情丝欲念,因此,他把这颗情种,埋藏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在她三万岁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到凡间的山林里悟道。或许没有严厉的天规束缚的缘故,她爱上了喝酒,而且每次一喝必醉,他大多时间要留在酒宫中当值,只有很少的时间可以去看她,把醉倒在林间月色下的她,轻轻抱起,放回竹屋的塌上,然后赶在她醒来之前离开。
那些时候,他踏着清晨的朝露走在林间的时候,胸中会觉得非常的完满,寂寂无涯的生命中,能有这样一段陪着她入眠的时光,夫复何求。
他从未想过将自己一腔心思透露给她半分,更从未想过能有一天博得她蓦然一回顾,只要这样静静爱着她,就很好了。
然而那一晚,他推开自己的院门,灼灼夭华的桃花树下,白衣女子正静静站着等他,衣袂翩跹,笑靥璨如云霞。
那一刹那,他欢喜得落下泪来。
不论天上或者人间,从来都难容下痴情的儿女,他们花前月下没几日,便被天君发现了。注定不能动情的圣女居然妄自跟酒神私定终生,一切都按天族的规矩办,他被推下诛仙台诛尽一身修为,而她被贬下凡间,从此永受轮回之苦。
他犹记得那一日跌下诛仙台时身受千刀万剐之苦,心中却自始至终停留着她在芙蕖池畔那一身白衫的绝代芳华。
他在这寂寂的山谷里独自生活了多久,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直到十六年前他打听到银妆已投生帝王家,刚好那皇帝老儿托人来为她订一坛酒,他才感觉到天地开始有声色了。
通往四海八荒的路途艰险不算什么,峈煌山蓬莱岛上守护仙草的上古凶兽不算什么,拼着残存的修为跟凶兽打斗换来的这一身伤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银妆喝下他酿成的轮回酒,能记起自己曾经是九天之上天族的圣女,更是他流云至死不渝的恋人。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小蛮沉默了许久之后,一咬牙走到他身边,别伤心了,我答应你,一定帮你让她找回前世的记忆。
早已心如死灰的男子置若罔闻,理都没理她,继续喝酒。
小蛮心神一凛,挥指弹动,或许哀兵必胜的缘故,她居然成功使出了自己平生最厉害的一个诀,毫发无伤的将流云击昏了。她把他拖回屋里的塌上,在那间屋子里设了个法障,既免了他醒过来再作践自己,又免了外面来的走兽之类伤到他。
即便昏睡过去了,他的眉目依然凄楚,身上淡淡散发着凉薄的芙蕖花香,小蛮小心翼翼的帮他把乱了的头发拢到耳后,又扯过被子严严实实掖好,这才关好屋门踏着木芙蓉的浓香朝谷外走去。

赤狐族长老沧墨家的狐狸洞里,离家出走多年的小女儿突然回来了,目无表情的跪在老两口跟前,阿爹阿娘,我答应跟那个登徒子的婚约了,只是爹娘也要答应将结魄灯借我一用。
沧墨老两口听了这句话,顿时喜得相拥而泣,一边连声答应,一边将小蛮一把塞进怀里不住的蹂躏。
结魄灯是赤狐族的圣物,能结仙人的魂,凡人的魄,只要将那盏灯挂到银妆的床头燃上一夜,别说跟流云的那段情,就连她前世在娘胎里的事情都能记起来。
只是从此,流云有银妆相伴,她自己嫁作他人妇,与他,再无干系了。
红衣少女坐在狐狸洞口高高的树杈上,望着大雾弥漫的山谷,觉得狐生就如这迷蒙的山谷一般,真是了无生趣。
她要嫁的那个人是白狐族的一个花花公子,两族之间很早之前就定下的婚约,只可惜,这样一对神仙眷侣,却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从还是狐狸身形开始,小蛮便跟他打过很多场架,长大后更是对他越看越不顺眼。
他是天生的风流情种,一时跟姑射山上的某个仙子天天花前月下,隔天又招惹了白狐族隔壁山上的雀女,弄得人家非他不嫁寻死觅活,在人间勾搭上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虽然同属灵狐一族,自小玩到大的女伴们又大多赞他长了一副好皮囊且有趣得紧,小蛮却非常看不过他那幅纨绔形状,死也不肯嫁他,这才闹得离家出走了许多年。
事到如今,她小蛮堂堂赤狐族的族花,虽然有些时候刁蛮任性,有时候还有点贪杯,却怎么也要讲个恩怨分明的,既然是她打破了流云那坛比命还金贵的酒,自然要想办法还上,就算搭上今后无涯生命的全部幸福也在所不惜。
只是,小蛮顺手折了一枝花放到鼻子底下嗅,神色默默,只是,自己跟他笑闹了这么多年,他居然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开心过。从来都没有。
离开狐狸洞前,阿爹把小蛮身上原本便稀松得可怜的法力封了,只留了一点刚够撑到她把下在流云身上那个诀打开,封了之后又摆出一张臭脸,不准再胡闹了,早去早回!如果不听话,我和你娘直接把你绑了去白狐族成亲!
小蛮不耐烦的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抱着跟普通桐油灯并无两样的结魄灯飞奔而去。
荼靡谷依然花开寂寂,与她走时没什么两样,小蛮匆匆忙忙推开木屋门,一边唤流云的名字,一边直冲冲往里走去。
行至塌前,红衣少女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塌上空留一床锦被,并不见流云的身影。
他根本不可能自行解开她设的法障!
小蛮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许多种可能出现的坏状况,心神恍惚间,身后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笑。

小蛮转过身去,彤彤日光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白衣翩翩的美少年,他手里拿了把折扇轻掩朱唇,扇面上画着一幅浓艳的泼墨桃花,愈发衬得折扇之上那双凤眼波光璀璨,惑人心神。
见了小蛮着恼的模样,他脸上的笑意更盛了,用小蛮的话来说,别提有多**,我说见着这手法怎么这么熟悉,原来当真是小蛮设的啊。瞒着未来的相公私藏男人,小蛮你不乖哦。如果想要见他,就乖乖随我走吧。
没错,这位一笑倾城的白衣少年,正是小蛮的未婚夫,白狐族花名远播的公子无夜。
小蛮一张脸冷得掉冰渣,他最好没事,否则,我追到十六层地狱也要扒了你那层狐狸皮。
白衣公子秀丽绝俗的眉毛轻轻皱起来,唉,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让他有事了,那样的话岂不是可以天天被小蛮记挂着了?不过,小蛮你真有本事把我的狐狸皮扒下来吗?我记得未来的岳父大人曾经夸过我是灵狐一族五万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哦。而小蛮你……练到今天才勉强能化个人形吧……
你……红衣少女咬牙切齿的随着他走到门外,心里早把那张恬不知耻的笑脸揍成了五香卤味酱猪头。
山谷外,候着一乘奢华的马车,高鞍雕轮配了软烟罗帘子,拉车的两匹骏马通身雪白,一个眉清目秀书童打扮的小厮迎上来,恭恭敬敬的拉开了车帘,长孙公子请,说完,又奴颜婢骨的跑到小蛮面前坐了个揖,小蛮姐多年不见,愈发美艳了。
小蛮冷哼一声,把头偏过去,没理他,自顾自上了马车。她堂堂赤狐族的族花,才不愿意跟一只毛都没长齐的猢狲说话。
无夜那个登徒子给自己加了个复姓长孙,带着这只猢狲,跑到凡间去自娱自乐,掺和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帮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忙,骗那些凡人的银子,兼骗取人间少女的芳心,在小蛮看来,这是极损灵狐一族的颜面的。
坐稳之后,无夜懒懒的收了折扇,拍了拍那只猢狲的肩膀,铃铛,既然这次的事主跟你未来的嫂夫人有点关系,那就把从波斯人那里用十颗夜明珠换来的那壶酒拿出来吧,反正皇帝老儿也分不清,银子我们再从他给的劳务费里赚回来就是了。
铃铛嘻嘻笑着,公子,那家伙可是你的情敌咧……真的要救吗?
我家小蛮对我一片痴心,这趟买卖回去之后就要跟我洞房花烛了,我才不担心什么情敌呢,小蛮你说是吧?说完,他回过头来,冲小蛮妩媚一笑。
小蛮被他那脸恶心的笑气得七窍生烟,却还是只能乖乖的把那只碧玉酒壶接了过来。
半透明的轻纱车帘外,青山逶迤不绝,时不时闪过妖娆的花林,小蛮抱着那壶酒尽量往马车的角落里缩,无夜却得寸进尺的越挨越近,他一边嘱着笑上上下下玩味的打量小蛮,一边轻轻摇着折扇,一股浓烈的腊梅香味顺着扇面从他身上蔓延到小蛮的鼻子里,她愈发看他不惯,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娘娘腔。
骂完之后她突然想起来,流云身上也是有香味的,不过那淡淡的芙蕖花香,更将他衬得君子谦谦风流倜傥,才不像这个登徒子这般娘娘腔腔。
流云他现在还好吗?他在昏睡之中,还为银妆心痛吗?
小蛮一边想,一边静静的阖上了眼睛。

人间的皇帝并不如小蛮想象中那般华贵威严,只不过一个长着酒糟鼻披着龙袍的小胡子老头罢了,接了小蛮献上去的酒,以及挂在公主床头可以保她平安的“祈福灯”,无夜又在一旁声势浩大的抛了几个媚眼,爱贪便宜的酒糟鼻老头立马开心了,不但屁颠屁颠的放出了流云,还盛情邀请长孙公子和流云小蛮一起参加银妆公主当晚的成人礼宴会。
流云还在昏睡,被人抬了出来,小蛮看着黑发掩映下他紧闭的双眸苍白的脸,心中陡然一酸,她解了自己施的那个诀,他才悠悠的醒转过来,不等他开口,红衣少女已经先一步凑到了他耳边,你不用担心,结魄灯已经挂到公主房中了,明日一早你便可与她再续前缘。
日光将衣裳的红色倒影到她的面庞,愈发衬得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她的眉头淡淡拧着,嘴角没有笑,只有冰霜一般的凛冽,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当年那只贪杯嗜睡没心没肺的小赤狐,而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流云心中一荡,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来。
正在恍神间,眼前突然一个白影闪过,小蛮已经被拉了过去。轻摇折扇的白衣公子抱着小蛮,笑颜狐媚,哎呀呀,真是世风日下啊,居然当着未婚夫的面跟男人搂搂抱抱,要是入乡随俗的话,小蛮你应该被浸猪笼哦。
哎呦!无夜还没感叹完,小蛮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怀里蹿出来,顺便兜头给了他一拳,浸你这头娘娘腔的猪!
当晚的宴会在皇帝老儿的御花园举行,姚黄魏紫各色牡丹争妍吐芳,流水潺潺,丝竹声声,周遭的亭台楼榭挂满了宫灯,灼灼辉光将天上的满月都比得黯然失色了。
桌席上菜肴酒水都十分丰盛精美,往来侍奉的宫女环佩叮当,穿梭如彩蝶,无夜流云和小蛮坐在了靠水边的一桌,夹在两个绝色美男子中间,小蛮几乎被往来的贵族小姐们嫉恨的目光杀死,流云还好,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一直默默垂首喝酒,无夜却一刻也不肯消停,在满园的灯火中眼波流转,放了无数钩子出去,更叫那些身在侯门深似海没见过大世面的姑娘们饥渴难耐。
银妆公主穿着与年纪相衬的桃红纱裙,跟她老爹一起坐在临近正殿的花园最尽头,小蛮这是第二次见到她,夜色之下,她的容貌更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将满园脂粉通通压了下去,就算拿到她们以美貌著称的灵狐族去,也算是出类拔萃的,真不愧是当年的天族圣女。
小蛮偷偷去看流云,他呆呆的看了银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来,眼中时而光风霁月,时而黑云压城,显见陷入渺远的往事中去了。
银妆年纪虽小,却十分端凝,无论面前景象如何热闹欢腾,脸上的表情都淡淡的,很是超凡脱俗,贵气天成,全不似她那人间的老爹一脸浊气。由于小蛮这一桌太过显眼,她也不免望了过来,愣了一愣,转过头去跟她老爹耳语了一阵之后,浅浅笑了,遥遥朝这边举起了酒杯,久闻流云先生妙手,长孙公子侠义,今日得见二位,真是三生有幸,银妆先干为敬!说完,她以袖遮面,姿态曼妙的啜饮了一口。
流云哀戚的望着全然不记得他的银妆,一句话也没答,仰头喝干了杯中酒。另一边的无夜却恬不知耻的嬉笑起来,在桌上轻叩着折扇,一双美目灼灼的盯着银妆,公主倾国倾城貌,风采绝世,想来天上的神女也及不上万一,若非早有婚约,无夜真想冒死带着公主,私奔到海角天涯。
江湖上的长孙公子向来以狂妄孟浪著称,银妆的脸微微一红,却并没有着恼,一向与长孙无夜交好的小胡子皇帝更是抚掌大笑起来,引来一园子人附和的笑声,不知有多君臣同乐四海升平。
流云在遍地的笑声中脸色蜡白,小蛮心一疼,眼睛狠狠剜向无夜,谁料他反过来朝她调皮妩媚的眨了下眼,小蛮顿时感觉自己吞进了一只苍蝇,差点将刚吃下肚的五只螃蟹、八盅燕窝全数吐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流云借献酒之故带着小蛮去菡萏苑见银妆,远远的便看到她静静倚在回廊上。她今日穿了一件素白的云烟衫,腰间用同色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薇灵簪,衬着满池的睡莲,翩翩不似人间的景致,流云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跳下诛仙台时,她也是这般站在满池的芙蕖之间,也是这般白衣胜雪。
银妆仍然如昨日晚宴时那样和善而凛冽,微微含笑道了谢,又叫丫鬟把酒收进了房内,看流云的目光,并没有任何改变。
青衫男子原本炽烈的眼睛翛然间黯了下去,小蛮呆呆的看着她明丽的脸,公主昨晚可有……梦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银妆浅浅的露齿一笑,昨晚银妆睡得极好,或许真是流云先生所赠“祈福灯”见效了,银妆一夜无梦到天亮,今晨起床比往日精神要很好多。
红衣少女顿时脸白如纸,将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不可能啊,结魄灯是阿爹亲手交给她的,一路送进宫也并没有任何差池,怎么会没有任何效果呢?
小蛮正在心里苦苦纠结,银妆上前一步轻轻拉起了她的手,笑靥如花,美目流转,银妆自小无姐妹,一见小蛮姑娘便觉得分外亲近,听闻姑娘跟长孙公子婚期将近,银妆就将这盏灯转赠给小蛮姑娘,略尽绵意吧。烦劳流云先生在这里稍等片刻,小蛮姑娘跟我进去取灯如何?
流云已心如死灰,默默垂了头,没有说话,小蛮却急急忙忙的点了头,她想快点看看,那盏灯究竟出了什么毛病。
她们相携着走了,流云静静的站在繁花似锦的园子里,清晨的日光流淌在身上,他看着银妆曼妙的身影,恍然回到了许多年前九天之上天君的花园里,初见她时的情形,日光也是这般静好,身着白裙的天族圣女缓缓回头,那双清明欲醉的眼眸,成了他无涯生命里再也逃不掉的劫。说到底,与她的这段情,自己暗自情伤等待的日子占了大多数,与她欢好的时日,也就屈指可数的那么几天而已,等她,早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像每天都要酿的酒一样。或许,再等她三千年,也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又或许,除了结魄灯和轮回酒,这三千年里还可以想到其他的办法,更何况,更何况,小蛮偶尔还会来偷酒喝,还会来,看看他……
想到这里,他的脸咻的红了,而小蛮一身红色衣衫似一朵大丽花,已经翻飞着到了身旁,她捧着那盏结魄灯,微皱着眉头小声嘟囔,明明是这盏没错啊,怎么会什么也没想起来呢?
在这冰天雪地的人间孤独了许久的青衫男子心头一暖,方才郁结于胸的伤恸顿时减轻了许多,他冲着回廊上送小蛮出来的银妆微微揖了揖,目光在她素净无瑕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转过身领着小蛮离开了。
她还抱着那盏灯在自言自语,流云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别看了,快点抱回去还给你爹,顺便跟无夜早点成亲吧,我还等着喝你一杯喜酒呢。
日光镀上红衣少女的侧脸,纤尘不染,又勾魂摄魄,这是灵狐一族生而具有的美态,呵呵,三千年,三千年后他有机会找回记得他的银妆,而这懵懂明艳的小狐仙,到那时应该也是子孙满堂,喜乐无边吧。

流云将满屋子的猫眼、翡翠、祖母绿一样一样捡起来往箱子里装,漫不经心的冲着身后的红衣少女说话,这些小玩意本来是给银妆准备的,既然一时半会她还来不了,就先给你做嫁妆吧,女孩子要有些压箱之宝,到了婆家才不至于受欺负。
小蛮自始至终站在窗下,一言不发。
收到一半他碰上了漆雕木架上的机关,木架后面墙壁上的暗格缓缓升腾出来,他在那只檀木匣前静静站了一阵子,终于还是伸手把那幅画抖开了。
他转过身,将画像举到天光下,冲着小蛮一笑,这是我画的银妆,你看像是不像?
小蛮怔怔的看着画中人,满脸都是凄迷的神色,眼中渐渐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泪光,她垂下了头,眼泪一颗一颗掉到地上,流云,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不能再陪你等银妆了……
流云的胸中突然涌动起无边的酸涩,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不过他还是轻轻的笑了,像以前那样轻拍着小蛮的头,丫头,哭什么,嫁了人还不是可以来我这里偷酒喝。
日光将她睫毛上的泪珠折射得如同琥珀,她奋力咬住嘴唇停止哭泣,好……好的……你也要好好保重,如果……如果可以……忘了银妆公主吧,既然连结魄灯都不能让她记起你,你还是忘了她,一个人好好的过下去吧……
说完,小蛮转身跑了出去,径直跑出了荼靡谷,给流云留下一个火红的背影。
流云站在谷口目送她,已近立秋,风起时,卷得九重葛的叶子簌簌作响,四季常青的荼靡谷,也有了薄薄的凉意。他转过身准备回去,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满眼的姹紫嫣红,全部失去了声色。从此以后,这寂寂的山谷,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入夜时分,长孙公子的府邸上,突然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的红衣美人,铃铛跑得上气不接下去的抢先一步进大堂通报,公子……公子……是……是未来的嫂夫人来了诶……
无夜原本懒懒的倚在雕花椅上喝茶,听了这句话手一抖,一碗滚茶通通泼在了腿上,痛得差点现出狐狸毛来,他刚站起身来扯着白袍子跳了几跳,红衣美人已经到了跟前。
她满面嫌恶的看着无夜,你不是很中意那个银妆吗?那快点跟我解除婚约去追她吧。
白衣公子粲然一笑,妩媚的眯起眼睛凑了过来,唉呀,我昨天只是看她生日,随便那么一说逗她开心而已啦,再怎么说,小蛮你才是我的青梅竹马终生挚爱呀!婚约是死也不能解除的,就算要将一身修为都散尽,我也愿意化作一只小白狐常伴小蛮脚边。
原本剑拔弩张的红衣少女静静垂下了眼帘,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是一种至为哀戚的神色,一双眼睛亮如一城寂寞的灯火,我今天心里非常非常难受,有没有酒?
无夜抚扇大笑,多的是,虽然不及流云那呆子酿的好,却也是万里挑一了,走吧,我陪你喝。
长孙府的后园很是静雅,素白的桔梗烂漫的开在各个角落,空中有无数星斗,庭院草丛沾满夜露,在黑暗中点点发光,宛如天上的星辰栖宿在每一滴露水中。
石凳周围摆满了铃铛送过来的酒,小蛮拎起一坛又一坛,仰头大口大口吞下去,残酒将胸前的衣襟打得透湿,无夜亦没有多话,陪在一旁默默的喝着。
月色很好,披在园子里像匹上好的银砂绸,小蛮踉踉跄跄的走到无夜身边,举起酒坛跟他手里的碰了一下,一双眼珠黑沉沉逼得他无处藏身,你说……你说若是你爱的那个人不爱你,爱的是别人,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呢?
浪荡世无双的白衣公子静静看着她,脸上头一次现出了正经的神色,目光淡淡的,既然爱了,那无论如何,一切都只为自己的心。
他的眼睛那么亮,耀眼过天上的星子,他的鼻息徐徐缓缓的吹过来,带着男人特有的味道,小蛮刹那间失了神,一张脸蓬蓬勃勃的红起来,他的鼻息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她只得仓皇的闭上了双眼。
温柔的男子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她的手,濡湿温热的唇慢慢慢慢往她耳鬓边凑过来,红衣少女忍不住浑身战栗,胸腔里一颗滚烫的心,沸腾得即将要破体而出。
就要触到她耳垂的一刹那,无夜停了下来,轻声跟她说话。告诉我,小蛮在哪?
十一
明丽的红衣少女惊慌的睁开眼睛,你……你说什么?
我说,告诉我,小蛮在哪。天上有月,庭院里有风,风吹起白衣男子墨兰一般的鬓发,月光揉碎在他的眉峰上,他眼中的温柔缱绻转瞬间消失不见,集结的冰冷叫人害怕。
她的双肩剧烈颤抖起来,转过身朝面上轻轻一抚,再转过头来时已是银妆公主素净得不染风尘的一张脸。
她的眼睛里墨色如潮,你怎么知道的?
小蛮不可能乖乖等着被我吻,他低下头静静笑了,而且,还没化成人形的时候,我和她为了争一只青枣打架,一口把她的左蹄子咬掉了一块皮,后来她长大之后,左手的虎口上一直留着我的牙印。你的手上没有。一向倜傥风流的长孙公子,说到这里,脸上居然是一种至为温柔的神色。
还没化成人形……还没化成人形……银妆如遭雷击,眸子里盛满了惊诧,你们是什么?
我和小蛮都是狐,灵狐。无夜啪的一声摊开折扇,淡淡扫了她一眼,就那一眼,将狐狸的魅惑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仰头看着他,气度高华的少女将一身红裳也穿出了寂寥的神色,那……那你还记得前生的事情吗?
我们灵狐一族本就是神,跟九天之上的龙族同为伏羲所生,不老不死,无所谓前世今生。
银妆的目光一寸一寸的灰下去,转瞬间苍老了几万岁,衬在十六岁少女明艳的脸庞上,更显触目惊心,无所谓前世……无所谓前世……难道时间太久……你把我忘了吗?她喃喃自语着,一边摇头一边倒退了许多步,不……不……你不可能忘了我,你一定不会真的忘了我的,让结魄灯帮你记起来吧。她从袖子里拿出那盏面目平常的灯,放在了庭院的石桌上。
冷月的清辉下,结魄灯无火自燃,碧蓝的灯焰中缓缓现出了一袭白衣娥眉微蹙的天族圣女。
银妆的父亲是当今天君的兄弟,九州八荒赫赫有名的战神,大位未定的时候,曾与天君有些不痛快,后来征讨南海鲛人时战死疆场,天君才顺利继位。也就碍着他是为了天族战死的,天君不冷不热的安置了她这个遗孤。
在九天之上,天族圣女空有一个虚衔而已,日子从来没有好过过,自小开始,被种种桎梏约束着,一丁点分寸都乱不过,跟活在屏风上的仕女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三万岁上,到了天族规定的去人间悟道历劫的时间,她被封了法力,放逐到人间一座深山里。她在这里盖了一间小竹屋,身边少了那些木讷如人偶的宫女,多了明月清风竹林,晚间一个人赤足踩在松软的竹叶上,犹如漫步在梦境。
在如水的月光底下,她遇到一个对着月亮自斟自饮的白衣公子,他有一张太好看的脸,和一双太迷人的眼睛,他嘻嘻笑着冲她举起酒壶,没想到出来砍柴都能碰上仙子。仙子,要不要来一杯?
银妆冰封了三万年的一颗心,就在那一刹那,因为他的那一个笑软了下来,她顺从的席地坐到他身旁,接过了他手中的酒,人间的酒涩且浊,可是大抵因为他在一旁说了许多人间趣事的缘故,她喝起来觉得分外香醇,醉得也快。醉倒之后,温柔的男子会抱起她放到屋内的竹榻上,轻轻掖好被子,一直坐在床边陪到晨光熹微才走,她在浓浓醉意里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芙蕖香气,给她的梦境蒙上了一层旖旎的绯色。
那些日子,是她三万年岁月里唯一明媚的色彩。
后来她回了天庭,一颗心再难静下来,主持祭祀时出了很多岔子,天君铁血严苛,隐隐知道了她是由于情动的缘故,认为有辱天尊,私底下大发雷霆,执意要追究到底。凡人若是跳下诛仙台,必定会灰飞烟灭,三魂六魄都消散六界之外,再也不存在于世间,她不敢想象心爱之人魂飞魄散的情景。情急之下,她选了一个月夜,走进了一直对她有意的酒神的院子里,假意痴缠几日后,顺利的东窗事发。无辜的流云无怨无悔的跳下了诛仙台,被诛尽一身修为,而自己,不久之后亦被贬凡间。
投生到皇室,已是天君给她的最后的恩宠。
十二
然后,在她十六岁的生日宴会上,她看到了他。
坐在水边上白衣翩翩笑眼明明的绝色少年,波光将明月和星辰的辉光都投进了他的眼眸里,那么耀眼。十六年来她随父亲周游列国,见过的美男子无数,然而只有他,那么轻易就让她的心丝丝缕缕的化开了。
尽管他出言不逊,她心里却毫无缘由的觉得万分甜蜜,可是她不傻,白衣少年满眼的情意,都留给了坐在他身畔的红衣少女。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孤独与寂寥,让满园的繁华通通失去了声色。
回到菡萏苑,窗外露重花浓,躺在榻上原本辗转难眠,可是看了一眼挂在床头那盏灯,她突然觉得头昏得紧,旋即沉沉睡了过去。
在睡梦中,她记起了来这人世之前的所有事情。原来,在前生的梦境里,便已有了白衣少年如画的眉目。
可怜流云一腔孤勇,还在徒劳的想要找回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爱情。
小时候随早逝的母后在道观清修时,曾机缘巧合拜过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姑做师傅。那道姑意味深长的赞她颇有仙骨,并私底下教会了她几趋化境的易容术,告诉她以后若有合适机会,不妨找个替身来当公主,离开这浊气厚重的十丈红尘,寻一处世外桃源好好的修仙悟道,或许能有大成。
只可惜她违背了师尊的意愿,没有用这高明的本领来修仙悟道,却用来追求前世未尽的爱情。从最开始,她要的便不是永居仙界长生不老,而是凡间儿女所能拥有的小幸福。
一梦醒来之后,鸟语花香,天光大亮,她睁开眼睛时,已经默默做好了所有决定。于是她换好了衣衫,站到睡莲池畔,等着注定要来见她的流云和小蛮。
小蛮刚跟着她走进寝宫,便被她和贴身侍女用药帕蒙昏,扔进了后花园的枯井里,在森森的后宫里,她绝不是井下第一缕冤魂。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牺牲一两个无关紧要的生命,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在皇室生存最基本的法则。
她把自己易容成了小蛮,又把贴身侍女易容成了自己,许她一世荣华富贵来替她保守这个秘密,这个关乎她前世今生的幸福的秘密。
她穿着艳红衣衫,抱着结魄灯走出寝宫的那一瞬间,明媚的阳光铺满了前面的路,她以最虔诚的姿态,千里迢迢去投奔自己的幸福。
明月的银光一泻千里,白衣少年用扇柄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漠然的垂下了眼帘,抱歉,我不是你的幸福。如果不是你今日提起,我根本不记得那个跟我在竹林里喝酒的仙子是你,而那个深夜把你抱进屋里的男子就更不是我了,我每次喝醉后都爬回狐狸洞睡觉了,哪有时间来陪你。
宛如夜空中火光乍现,银妆的脑子里突然一片澄明,一路跟着流云回荼靡谷的时候,闻到的淡淡清香,不正是……不正是……当年醉梦中陪在她床榻旁的男子身上的芙蕖花香吗?原来那个人……那个人是流云……从来都不是无夜……从来都不是……
无夜没有看她,兀自继续说了下去,我平生跟无数女子喝过酒,却只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并不是你。
你居然……居然说……没有爱过我?我从九重天上追到人间,又从皇宫追到这里,你居然说……从来没有爱过我?为什么?为什么?银妆情恸之下,浑身颤抖不已,原本秀美绝尘的一张脸,狰狞如夜叉修罗。
夜凉如水,晚风吹起白衣公子翩飞的衣袂,他站在庭中的月光底下,静静垂着眼帘,神情淡漠,非我族类,不能比翼。
十三
无夜和流云把皇宫后花园那个枯井盖子挪开了,井下的枯叶层上,静静躺着一只鸽血般红艳艳的小狐狸,它把四只雪白的爪子蜷在身下,阖着长睫毛,睡得正深沉。
两个男人的心,突然不约而同的变得很软很软,就像被雨滴打湿的云朵。
小蛮睡了黑甜的一觉,刚睁开眼睛,便看到眼前凑着一张笑得十分娘娘腔的脸,她一拳打过去,结果落了空,被他伸手抓住,旋即凑得更近了,娘子啊,未来岳父大人飞鸽传给你的信我拆开看了,他说到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赶快跟我回去成亲吧。
红衣少女转了转眼珠,一身青衫的男子玉树临风的站在窗子底下,正看着她微微的笑,她的脸咻的一声便红了,狠命从无夜手里把拳头抽了出来,不,阿爹的结魄灯并没有帮到流云,我那个承诺根本就不算数!我要留在荼靡谷继续陪他酿酒!
唉,早知道你会这样说了。屋内的两个男人同时轻叹了一声,相视着无奈的笑了。
无夜感受到的是一种很纯净的快乐,犹如冬日醒来时枕边的第一缕阳光,尽管小蛮仍然不愿意嫁给他,可是至少,至少,她还平安、喜乐的活着。
而流云,得知真相后,有一刹那,他感到天和地都崩塌沦陷了,让人奇怪的是,那一刹那的绝望过后,他居然隐隐的觉到轻松和愉快,也是是因为,至少,至少,小蛮还会继续做那些糟糕的饭菜给他吃,还会继续在有月亮的晚上,跟他共饮一坛新焙的酒。事实上,有她陪着的这许多年,自己才真正感受到了温情和快乐。想到这里,他的脸也不由自主的红了。
窗外庭院里,日光烂漫,桔梗的清香逶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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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30 21:30:3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人来评语啊 ,我来沙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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