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5-12-3 10:51:06

第七魄叫爱怜


一、阿娘“喂”一声,秤砣顺着秤杆甩了出去,“扑通”落在了河水的正中央。

那一年的五月,老道程不欢帮我画了一个老婆。
他愿意帮我是因为一个月前他去云安城外赤松山上的寺庙里偷酒喝,被那几个老秃驴追杀时我帮了他一把。
当时,我扛着一杆卖柴的大秤站在河这边,被一群和尚追得鸡飞狗跳的他站在河那边。
春水上涨,河面湍急,他无法涉水而过。
于是对我吆喝:“小友,快把你的秤砣扔到水里,我好踩着它渡河。”
   当时我觉得他挺傻的,河水足有几米深,秤砣扔进去肯定沉底,他怎么可能涉砣而渡呢。我冷冷地骂了句“傻X”,转过头来正欲走掉的时候,突然在水草上滑了一脚,阿娘“喂”一声,秤砣顺着秤杆甩了出去,“扑通”落在了河水的正中央。
   我暗骂一句,再看时,那只几斤重的大秤砣,居然浮在了水面上。
   而老道对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和尚微微笑了一下之后,居然踩着秤砣,刷地跳到了我的面前。
   老道轻轻拍了一下傻在原地的那个我的肩膀:“小友,刚才抛秤砣的那个动作很帅嘛!”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我突然觉得这老杂毛不是个凡人。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小友今日救了老夫一命,自当报答,老夫将满足你的一个愿望,随便说就是。”
   当时我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我想要一个媳妇!”
   其实那一天,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早知道我问他要头猪就好了,我已经好多天都没吃肉了。
    半个时辰以后,山下我那套父母留下来的小柴房里,程不欢掏出了毛笔,蘸了蘸自己的口水,开始为我画妻。
   我小时候挨饿,曾经用树枝在墙上画过饼,但还从来没见过画老婆的。
   说实话,我不得不佩服程不欢的画技,只寥寥几笔,一位身披青纱,巧笑俨然的绝妙女子的轮廓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定定地看着墙上那个美女的写真,一时间竟有些痴了。直到程老道踢了一下我的屁股,我才回过婶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后气急败坏地对他吼道:“牛鼻子,你画的老婆是死的,你还我秤砣。”
   一抹神秘的笑意开始在老道的脸上蔓延:“小友莫急,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墙上的女子自然会走下来侍奉小友。”说话间,他又提起了笔,只在那个尖尖的下巴上轻轻一点,她那原本好看的小脸上便出现了一个豆大的黑痣,整张画不禁黯然失色。
   他说:“小友,此女子有倾城之色,脸上若无瑕疵,恐怕不能与你厮守,故此,老夫在她脸上种下一痣,看起来也好与你匹配。”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瞧他那话说的吧,什么叫只有这样才能与我匹配啊。难道我冯翠山生来就长得那么难看吗?再说了,这年头长得难看点又怎么了,云安城里的张员外长得跟头猪似的,还不是取了六房姨太太,做男人,有钱就行,脸有什么用?我冯翠山现在虽然没有钱,但我有力气啊。因为想到了这一点,老道走后我偷偷的用一把镰刀将那名女子下巴上的黑痣刮了下来。
    我左看右看,这样才比较顺眼!

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5-12-3 10:52:11


二、相公,如画嫁的是你的心。

其实,我真没想到墙上的那名女子会走出来。
那四十九天之内,我经常会借着月光或者端着油灯站在墙边偷窥她,我觉得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但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的某天清晨,我缓缓地睁开眼睛之后,就看见坐在我床边的那个女子了。
女子自称“如画”,而且还叫管我叫相公,说话间山风徐来,青纱飘舞,美不胜收。
当“相公”这两个字从她的樱桃小口中跳出来之后,我一下子就从床上跳起来了。我伸出手来轻轻地点了点她的手背,皮肤吹弹可破,温润如玉。
我一遍遍地掐着自己的大腿,直到整条腿有了知觉,又失去了知觉。
我喃喃地玩味着她的名字,如画,如画。最后,我才想起了什么似的,从鞋里抠出一串铜钱之后,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拉着她便开始朝着云安城的方向飞奔。
是的,我要带她去县衙。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而且我还没正式跟她成亲,我要趁热打铁,去县衙帮她上户口,领证。
那样,我就塌实了。
如画的步履很轻,整个人宛若一缕青烟,微微一握便会碎了的样子。
本来就不怎么大的云安城里,有很多人认识我,但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牵着一个女人的我。
我拉着如画的手,在青砖铺就的街道上急步如飞,我突然就没勇气告诉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小市侩,她是我娘子。我突然觉得,也许当日程不欢给她破相的做法是对的。
狭小的县衙之内,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他们纷纷议论着我冯翠山“鸟枪换炮”的同时,张县令已经拍响了惊堂木。
县令的山羊胡微微上翘,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如画一眼,最终冷哼了一声问道:“冯翠山,她真是你娘子?”
我转过脸来看了如画一眼,在得到她的肯定之后,最终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接着,县令便把目光转向了如画,与此同时,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姑娘莫怕,大堂之上冯翠山不敢乱来,你如实告诉本官,是不是他要挟于你,你才不得不跟他成亲。”县令此语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大堂之上,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如画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握着我的手也攥紧了些许,最后,对着堂上的县令做了一个万福道:“大人多虑了,民女如画,甘愿嫁给冯翠山为妻。”
“嗯……”
伴随着她的莺莺细语,周围传来一阵欷歔。
“罢。”张县令在沉思了片刻之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姑娘执迷不悟,一心要嫁给这样一个盲流,本官也不便多作干涉,发了你们的婚配文牒便是。只不过,只不过,如若冯翠山以后胆敢怠慢姑娘,姑娘便来衙外擂响那鸣冤大鼓,本官自当替你做主!”
我恶狠狠地看了看堂上那个伪善的父母官,我心想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有什么脸说为民做主啊,他难道忘记每到自己家没柴烧的时候,就指派手下到我的柴庄收税的事情了吗。他要是为民做主,自己的侄子张世员,就不会那么嚣张,甚至为了娶小而捏造了一个与人私通的罪名,把自己的原配浸猪笼了。他和家丁门将原配夫人浸猪笼的那天,我看见了,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天的赤松山起了一场大火。
愤愤间,师爷已经拟好了文书,有专门的衙役已经将文书递到了我和如画面前,我们相看一眼,双双画押。
我在画押之前,还心中忐忑地问了她一句:“如画,你真诚心嫁给我吗,你仔细看看我的脸!而且,我也没有钱。”如画微微笑了一下,她那如水双瞳之中再次映出了我那半张被山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接着,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按在了我的左胸。
她说:“相公,如画嫁的是你的心。”

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5-12-3 10:52:50


三、在客人们全都散尽之后,他却拉着如画的手,想做好事,替我入洞房。


流火七月,我成了云安城的名人。
经常克扣我柴钱的鲍翅楼的叶老板甚至破天荒地免费宴请客人,为我和如画举办婚礼。我结婚的那天,前来混吃混喝,如张大牛之流不下百人,当然也有送厚礼的,比如张员外的大公子张世元。
张世元是远近闻名的浪子富二代,他爹是云安城首富张员外,而且叔父还是县令。
那一天,他是在我和如画在鲍翅楼上接待客人的时候,驾着一辆装满珠宝和绫罗绸缎的驷马车来向我道喜的。看着马车上琳琅满目的翠玉玛瑙红珊瑚,有那么一刻,我突然有种成亲的那人是他不是我的错觉。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了我的这个推断,因为那一天,在客人们全都散尽之后,他却拉着如画的手,想要做好事,替我入洞房。
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喝得醉眼迷离的他,指着满载的马车对我说的那句话,他说:“冯翠山,你这一辈子恐怕也没见过这么多宝物吧,识相的就让如画今晚陪我,只要一晚,这一切全都是你的,不识相的,爷就让手下的喽啰帮你整整容。”
结果,我自然不识相。
我觉得我的脸本来就已经那么丑,才不怕让那群流氓揍几拳。
可是,我双拳难敌二八十六手,才没几个回合,就被张家那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家丁给捶了一个两头青。再看时,如画已经被张世元这个王八蛋强行拉向了三楼的客房,我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大骂张世元以后生个孩子没肚脐眼的同时,希望唤醒他残存在那张人皮下的良知。
可是,如画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惧色,恍惚间嘴角甚至浮起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她说:“相公,如画去去就回。”
她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我心中却一点儿也不淡定,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不识人家烟火,我不怪她。可是她的那句话,说得也太轻巧了吧?
我还想对着她喊些什么,可是嘴巴已经被人给堵上了。极度愤慨和悲伤的情况下,眼眶里一下子盈满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一天,我不停地挣扎,不住地捶打着坚硬的地面,我本以为那一次如画肯定是羊入虎口,晚节不保呢,结果,我错了。
因为,那一天的张世元居然疯了。
他一下子从三楼的雕栏窗上跳下来,瘸着腿,大喊大叫地逃离了鲍翅楼。
我想,我将永远记得那一天张世元惊恐无比的样子,他全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摔散了的头发披散在肩,脸上涕泪横流。我记得当年他亲妈死的时候,他都不曾这样伤心,这样绝望的。
几个压着我的家丁在看到自己的主子从天而降在了门外之后,面面相觑了片刻,接着,便跟在张世元的身后追了上去。
我挣扎着爬起身来,坐在地上抬头看去,只见如画正从楼梯上走下来,对着我轻轻地笑了一下。
她说:“如画是相公的,定不让他人讨得半点便宜!”

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5-12-3 10:54:17


四,你真是妖精的话,会不会吃我?



政府的张县令说如画是个妖精,说是她勾走了侄子的魂魄,要为民除害,是在两个月以后。
那时候,山林里树木的叶子全都落了,正是砍柴的好时节。
在这期间,我和如画一直都住在山下,再也没有去过云安城。
我之所以不再去云安城,是因为如画说她不喜欢那里,不喜欢那污浊的凡间。
她说:“相公,我们就这样待在山中,一千年,一万年,直至白首,好不好?”
她说:“你可愿意为了如画守得寂寞。”
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头点得像是鸡啄米,我觉得有时候,仅仅两个人,便已抵得上全世界。
柴院里的大树下,花瓣一样的枫叶片片凋落。
我背着柴捆回家时,通常会看着坐在院子里缝缝补补的那个女子出了神,百斤重的担子压进了肉里,也都浑然不觉。她的身上,有我从未闻见过的花香,飘飘袅袅,像是身体里盛满了一整个春天。
我本以为,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真得会像如画说得那样持续成百上千,至少也能持续几十年的。
可是,直到张县令带人风风火火地杀到山下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时候,哪怕最为简单的小小幸福,对于我这样的凡人来说,也是奢望。
何况,我丑得一点也不平凡。
我记得以前去张大牛家的鸡舍里偷鸡蛋的时候,他家养的狗都因为我长得难看而懒得咬我。
是的,我的左半边脸被大火烧过,那是七年前的秋天,那场几乎烧遍了整个山麓的山火在我脸上留下的印记。当时正在山上砍柴的我,为了躲避大火,爬到了一棵松树上,后来大火把树烧断,我就势一跌,跌到了悬崖下的河涧里,才勉强拣回了一条命。
张县令来找我们的那天,不光带了衙役,还带来了几个云安城里专门跳大神的巫婆。那些巫婆画了浓妆,戴了假睫毛,样子看起来十分不主流,我有点儿不习惯。
他站在我家的柴门外,大声叫嚣着让我把妖精交出去。
他还狡辩说,他侄子自从那次跑回家之后就抑郁了,变得胆小如鼠,总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看见了妖怪。
而他们口中的妖怪,说的正是如画。
他们说,她是一只白骨精。
飒爽的秋风之中,我高擎一根扁担,像个英雄似的跟门外全副武装的衙役对峙。
我说:“我们家如画丰满着呢,你妈才是白骨精!”
我知道如画的底细,她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说是妖也无可厚非。可是,我不管她是人是妖还是仙,我只知道,眼下那个名叫如画的女子,是我冯翠山的老婆。
说话间,已有几名衙役冲上前来,对着柴门一通猛砍,好在他们的技术不过关,几十刀下去,柴门上只砍出了几道白色的印记。而我趁机用扁担捅了其中一个衙役的屁股,捣了一个衙役的腿。
张县令在气得在柴门外大骂:“罢了,别跟这个泼皮讲素质。”
那几个拿刀的衙役在得到了他的怂恿之后,砍得更加起劲,刹那间木屑纷飞,我那柴门就算是钢铁所铸,在这种情况下也难免摇摇欲坠。何况,张县令这个王八蛋给我玩阴的,他居然在不远处的枫林里埋伏了一个阻击手,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就朝着我射过来了。
冷箭我见识过,以前云安城里瞎了一只眼的老猎户来赤松山打猎的时候,曾经把我当成了狗熊打,所以那种冷飕飕的声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转瞬间冷箭已到眼前,逃无可逃的情况下,我只得转了一下身,把肉最多的屁股对了上去。
正当我咬紧牙关准备吃他一箭的时候,突然却有一抹轻影如同急风一样地刮到了我的面前。
我渐次睁开自己的双眼,再看时,本来躲在屋里的如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而她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柄利箭。
“妖妇,终于献身了!”
张县令哆嗦着叫了一声,此时,他身后的那几个巫婆,已经念着咒语跳了起来,其他的衙役,也开始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一种黄色的粉末朝着如画洒来。
“妖妇,你蛊惑我侄张世元,害他失魂落魄,如今老夫倒要看看你有何等能耐,能逃得过雄黄……”
从他的话中可以轻易的推断出,那些衙役朝着如画抛洒的是一种叫做雄黄的东西。
可是,看来那种东西并不管用,因为在他们将粉末洒向如画之后,她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温柔地看了我一眼。
问道:“相公,如画如果真是妖精你怕不怕?”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心有余悸地问了句:“你真是妖精的话,会不会吃我?”
在看到她笑着摇了摇头之后,我才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5-12-3 10:55:08


五、老道嗜酒,和尚吃肉,是人是鬼,只要情真意切,又哪来这许多伦理道德。

我老婆真的是妖精。
因为,那一天县令带人围攻我家的时候,她在得到了我肯定的回复之后,居然拉着我的手飞了起来。
那是我有生已来第二次站在几十米高的高度俯瞰人间,第一次,我爬到了树上,看到了赤松山上漫天的大火,看到了山下紫玉潭边那群手拿火把的纵火犯。那群纵火犯人全都是张世元的手下,在此之前,我曾躲在紫玉潭岸边的芦苇荡里眼睁睁地看见他们在张世元的指挥下,将一名关在猪笼里的女子扔进了冰冷刺骨的潭水里。我偷偷地脱掉衣服,搓红了皮肉,潜入水中,割开了猪笼,将那个女人救了出来。因为我觉得那个被定了通奸罪名的女子是冤枉的,我之所以觉得她愿望,是因为她的案子是张县令审的,他手下的冤案,不胜枚举。
后来,我悄悄地将奄奄一息的那名女子背入了山中,打算救她一命,让她做我老婆来着。
结果,半个时辰之后,那群人把猪笼从水里拉出来之后,发现是空的,认为她一定逃到了山中,气急败坏之下,居然放火烧山。
大火从四面袭来,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能像只野猫似的拖她上树。
我依然记得那一次拉她上树时的情形,由于两个人,速度比较慢,炽热的火舌几乎已经舔到了我的屁股。
我一边向上拉她,一边一遍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期望能把他叫醒。
我说:“张夫人,张夫人,你醒醒啊。”
后来,她果真就醒了。
好看的眉眼微微睁开,被潭水泡得泛白的嘴唇张启。
那一刻,我本来以为她会对我说些什么的,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极其疲惫地对我笑了一下。在发现拉着她的我,根本无法从大火之中逃脱之后,居然一下子放开了我的手。
她的紫色衣裙展开成花朵模样,在脚下漫天的大火之中,慢慢舒展,慢慢蜷缩。
我终于知道,一朵花谢的时间那么短,我甚至都来不及告诉她,我往张世元家送柴禾的时候,曾经偷偷瞄过她。但我保证,彼时我看她的那种眼神,一点儿也不猥亵。
我第二次俯瞰人间,是站在如画的身边。
我看见脚下的那群衙役,在看见她拉着我飞起来之后,呼啦一下散开了一个圈,越过我家的柴房,再过一个低矮的崖壁,便是每次看到都会让人平添几多伤感的幽幽紫玉潭。
我的双腿哆嗦着,括约肌有点儿失灵。我用一种僵硬的动作,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如画,我说:“你真是妖啊?”
她笑得有些暧昧,笑得像极了消隐在了那场大火之中的某个女人。
她说:“我是鬼魂。”
然后,我就晕了。
再次醒来,是在老道程不欢的山洞中,他在冬天的时候跟一只狗熊冬眠在一起,也许他的肉有点臭,狗熊居然不吃他。
再次看见如画,我连连向后退缩。
而坐在一旁的程不欢却笑而不语,许久,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捋着自己的胡须,对我笑道:“小友莫怕,如画姑娘是来报恩的。七年前,你曾救她一命,而她的真身却被那场山火烧掉了,灵魂却迟迟不愿意散去,所以,老夫便作了一张画,使她寄身其中。”
他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她只是一抹不愿意离去的爱念罢了!”
七年前的情形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张夫人。”
我口中喃喃地唤着这个名字,再次想起了大火之中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想起了她嫁给我的那天,对我说过的那句话,她说:“我嫁的是你的心!”
虽然老道口口声声说如画只一心报恩,断不会加害与我,但我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我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像在云安城的书院里听人说演义似的,听他跟我说关于如画的一切。他说,当年他游历海川,就是为了替那些冤死在荒山野岭之中的亡灵超度,使他们获得解脱,投胎转世。可是,当他遇到如画的时候,她却苦苦央求程不欢做法让她再重回人世一遭,偿报我的恩德。后来,程老道心软,便将她的魂魄收在了笔中,画成了我老婆。
他说:“小友千不该万不该擅自抹掉她脸上的那个黑痣,本来你们两人有三年的缘分,如今……”
听了他的话,原本还有些担心厉鬼缠身的我,居然一下子紧张起来:“如今怎样?”
可是,那一次,任凭我怎么说,他都顾作深沉,笑而不语,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
后来,因为担心张县令再找我们麻烦,我便和如画一同住在了程不欢的山洞中。虽然同穴而居,但自从知道如画的真实身份之后,我与她之间便有了一层隔阂。深夜里,我躺在洞底的石床上,她在在远处的阴影中;月光下,我坐在悬边向着远处的柴房张望,她便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
她曾不止一次的问我:“相公,你真的那么怕如画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虽然心里已经七分肯定她不会害我,但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人鬼殊途。
被她问烦了的时候,我只能这样敷衍她。
月光将她婀娜的身影投射在我身边被大火漫烧过后,又重新冒出了嫩芽的空地上,我低下头来看着她的身影发呆。
不远处,老道程不欢正架了篝火做烧烤,身边摆着的是白天刚从寺庙里偷回来的女儿红。
他说:“人生在世,有多少烦恼向来自寻,小友何必执著,老道嗜酒,和尚吃肉,是人是鬼,只要情真意切,又哪来这许多伦理道德。”
我底底地骂了一句,我懒得理他,他是化外高人,六根清净,自然没我这许多烦恼。就算娶个鬼老婆,老婆跟他吵架的时候,如果生气要吃他,他只顺手画个符,拍到她脑门上就可以了。
而我呢,我能干什么?
程不欢仿佛看出了我的忧虑,笑道:“小友不觉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吗,当日前世曾害她性命坏她名节的张世元落在她的手上,如画姑娘都不曾忍心要他性命,如今她又怎会害你?”
我笑,轻轻接过他递过来的女儿红,咕咚咕咚地罐下几口之后,终于鼓起勇气,看了如画一眼。
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眼中居然盈满了泪光。
我试探着拉了拉她的手,可是指尖刚一碰触她的指甲就猛地缩了回来,我想,一定是刚才的那些酒让我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要不然,我为什么分不清,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让我爱怜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5-12-3 10:56:03


六、他又掐指算了一下,骂道:“秃驴!”

我终于知道自己对如画是爱多一点,还是怕多一点是在半个月以后。
半月后,破了胆的张县令居然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一次,他辞掉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巫婆,带来了一支捉“鬼”的正规部队。那支正规部队全是些和尚,而且跟程不欢有仇,所以,干起活来格外卖命。
起初,我和如画不知道他们又杀到了我家。
直到身旁的如画双颊绯红,说自己浑身发热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奇怪。一开始,我本以为程不欢那个老不死的在她喝的茶水里下了腌臜药,想要撮合我们俩。可是,等我一脚把醉酒后的他踹醒,指着面前极度痛苦的如画问他怎么回事,而他却猛拍一下大腿大呼一声“坏了”的时候,我才领悟到,的确有些不秒。
我跟在程不欢的身后,快速地向着洞口跑去。沿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山下我家的柴房已经冒起了缕缕青烟。他掐指一算,接着转过头来对我说:“老夫一直没有告诉你,如画姑娘的残念是寄托在画里的,如今,肯定有高人看破了玄机,妄图用大火毁掉那幅画,大火一起,如画姑娘定如沐火。”
“高人?”我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急切地问道。
他又掐指算了一下,骂道:“秃驴!”
“秃驴”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连滚带爬的朝着山下跑去,我跑下山之前,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如画。
那时,她双唇上的皮肤,已经开裂,一点点蜷缩的样子,像极了一片掷于火中的枫叶。
而她,看着我的眼神,跟几多年前一样,依然是笑着的。
那一刻,我终于透过她的双眸,看穿了自己的心。
原来,我一直都还爱着她。
这种爱,看似藐小,却足以穿破世俗枷锁,恐惧、愤恨、怨毒,这一切的一切,在它的面前,都那么不值一提。
落满枫叶的山坡上,我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拼命地打着滚,朝着柴房的方向滚去。
以这种状态下山是最快的,也是最疼的,这是我在恶劣的环境下,长期的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有一次,我上山砍菜,不小心砍到了一只狗熊的尾巴,它追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滚着滚着,逃出生天的。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去的时候,那群老和尚正围着我家熊熊燃烧的房子敲着木鱼念经,而张县令正在着一旁笑着看着我。他的身上披了一件袈裟,看样子是用来辟邪的。
看见我之后,连忙指派手下将我抓去问罪。
我像张大牛家的狗似的用牙咬他们,我像程不欢的狗熊朋友似的用爪子挠他们,我疯了。我冲进足以把人烤化的院子之中,拼命地搬起水缸,将里面的水统统泼向那场大火。我又抱着水缸,跑到了紫玉潭边去打水,我甚至想要对着那片火势丝毫未减的柴房撒泡尿。
可是,一个时辰之后,我家的房子还是在大火之中化为了一堆灰烬。
张县令以为我在大火里烧死了,大笑了三声后,便心满意足地带领着那群和尚走掉了,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听出,张县令已经在鲍翅楼包了场,今晚要为那群和尚洗尘。不是说六根清净么,不是说脑袋上没毛么,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尘。
我从冒着青烟的废墟之中爬起来的时候,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个举着火把的小和尚一眼,据说他举的是三味真火的火种,看起来,是他放的火。
我记住他的样子了,我记住他的法号了,其中一个老秃驴,管他叫法海。
我以后肯定会跟程不欢一起到他们的寺秒里,偷光他们的酒。
我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伸手轻轻地摸向墙壁上那幅只还剩下一个轮廓的画像,我看曾经栩栩如生的那个女子,如今,在烟花之中,暗淡了容颜。

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5-12-3 10:57:22


七、我的破烂道袍上挂了七只小小的琉璃瓶,微风一来,叮当作响。

我再没有见过那位名叫如画的女子,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山洞的时候,老道程不欢正将一把青灰洒向脚下的枫林之中。
他说:“臣归臣,土归土!”
我坐在松软的枫叶之上,被灰迷了眼。
顷刻间,泪如雨下。
我想起了当初他在壁画上涂下那一颗黑痣的情形,我想,如果有了那颗痣,她就与我般配了吧。如果有了那颗痣,嗜色成性的张世元就不会在意她的吧。
如果有了那颗痣,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吧。
如果有了那颗痣,她就可以丑一点,我就不会那么喜欢她了吧。
……
那一年的冬天,我和程不欢喝光了从寺庙里偷来的酒,我第一次看见了那只屁股上有道疤的狗熊。而且,程不欢看我可怜,收我为徒,给我起了一个道号,叫,钟馗。

他给了我七只小瓶子,据说可以装下人的七魄。
他说,那一年秃驴们烧我房子的时候,念了恶毒的咒语,趋散了如画的魂魄,他们分别飘向了七方。我如果想要重新与她得见,必须收集到那些魂魄,才能如愿。
后来的我,成了一个专门捉鬼的云游道人。
很多人觉得我是鬼,因为我太丑。
我的破烂道袍上挂了七只小小的琉璃瓶,微风一来,叮当作响。
其中六只瓶子之中,分别盛了某个女子的六魄,它们分别是:恐惧、悔恨、嫉妒、灵惠、欣喜、不甘。
我用了十年的时间找到这六魄,却用了整整一辈子的时间也没有找到第七个。
师傅程不欢告诉我说,我找不到的第七魄,叫爱怜。

悲酥清风 发表于 2016-3-31 13:34:27

哥只是为了经验默默奋斗。

寒冰若雪 发表于 2016-3-31 14:30:11

曾经栩栩如生的那个女子,如今,在烟花之中,暗淡了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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